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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感受何時會成為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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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生活充滿了幾乎毫無道理的情緒反應,只能用人類在特定環境中演化的角度來理解這一切。譬如,你可能對自己數小時前在公車或飛機等公共場合做出的某些丟人現眼行為,遲遲無法釋懷。但你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到那些目睹事發經過的人,他們對你的評論也無足輕重。但天擇為何會替生物設計出這種看似毫無意義的不自在感受?或許是因為在我們祖先的環境中,這些感受是有意義的。在狩獵採集的社會裡,那些目睹你所作所為的人們,會不斷出現在你的生活中,他們的評論因而就與你有關。

我母親曾說:「一旦了解其他人其實並沒那麼在乎我們,就不需要花這麼多時間去擔心別人怎麼看自己。」她說得對,我們以為人們會對自己指指點點,但這種設想通常是錯覺。就如我們以為他人對自己的想法很重要,其實也是錯覺。不過,這些直覺反應在我們演化的環境中,通常都是有其用處的,而這也是這些直覺至今仍如此適用的理由之一。



公開演說等令人害怕的事


如果說,有什麼事情比站在一群未曾謀面的人前讓你更感到不自在的話,那就是站在他們面前演講。光是想到這種場面,就能讓我們對未來出現種種嚇人的錯覺。假設你明天就要進行一場報告,有可能是一場非正式的投影簡報。現在再假設另一件事情:你跟我一樣,當時間步步逼近就會感到焦慮。更嚴重的是,這種焦慮的特點就是,你強烈確信情況會越變越糟,甚至可能開始預想特定的災難情節。但結果通常會顯示這種想像是錯的。事後回想,這種焦慮引爆的毀滅性信念,就是一種錯誤肯定。

當然,有可能就是因為焦慮,事情才會往好的方向發展。或許焦慮激勵了你,讓你準備出絕佳的簡報。如果是這樣,這種「簡報災難的錯誤肯定」就與「響尾蛇的錯誤肯定」不同。畢竟,你無時無刻都在擔心腳邊會出現響尾蛇,與牠是否真的出現並沒有任何關係。相反地,你對簡報的焦慮,卻有可能讓你不致毀了一場報告。

這只是有可能。我們仍要面對現實:儘管焦慮有時仍具成效,但很多時候人們的操煩卻毫無助益。有些人會想像在群眾面前演說時,自己出現噴射性嘔吐,並深深因這個擔憂而困擾,但其實這種情況從未出現。

很多人都知道,我在大型演說的前一晚會失眠,因為我煩惱「如果我現在睡不著,明天演講就會很慘」。而這其實還過度簡化了問題。我煩惱的不僅是失眠,為了讓煩惱的內容多樣化,我還會定期透過自我厭惡來中斷自己的煩惱,咒罵自己為何會變成因這種煩惱而失眠的人。接著,在怒氣消退之後,我又繼續煩惱,讓自己因為擔心睡不著,而導致真的失眠。我要很自豪地說,這其實並不常發生在我公開演講的前一夜,但倒是確實發生過。而且要是有人說這是天擇為了增加我「生存和繁衍後代」的機會,我絕不饒他。

還有許多與人際社交有關的焦慮:像是在參加雞尾酒會前出現恐懼感。但事實上,酒會上不太可能出現什麼值得害怕的事;或是你會擔心小孩第一次參加睡衣派對時,你鞭長莫及無力掌控;或是簡報結束後還擔心著結果,彷彿煩惱聽眾對這個簡報的喜好,就能影響他們的觀感。

我猜想,這三個例子至少都與人類演化之後,環境發生的改變有關。我們祖先身處的環境中,沒有雞尾酒會、睡衣派對,也沒有簡報。以狩獵和採集維生的祖先,並不需要在滿屋子陌生人的空間中走動,或是把孩子送到沒去過的別人家裡,更不需要對著一大群不熟悉的聽眾進行簡報。

順道一提,我們演化的天性以及現實環境之間的錯配,並不僅是當代的現象。數千年來,人類身處的社交環境都不是原來演化設計的處境。佛陀誕生在皇室,意味著祂所身處的社會,人口密集度遠高於狩獵採集部落。即便當時尚未發明電腦簡報,但證據顯示,當時人們已經會被叫到大批聽眾前講話,因此類似簡報災難的焦慮已經出現。在一次說法中,佛陀把「大眾威德畏」(害怕在眾人面前)列入「五怖畏」之中。時至今日,這仍是人們害怕事情的前五大。事實上,在某些民調中,公開演說甚至是最令人害怕的活動。

為了把話說清楚,我得再次強調,這裡並非指社交焦慮完全不是天擇的產物。祖先的環境中(也就是我們演化的環境),有許多人際互動,而這些互動對我們的基因也產生莫大影響。如果你的社會地位低、朋友少,那麼你散播基因的機會就會減少。因此,讓人對你產生深刻印象至關重要,即便當時可以使用的工具並非電腦簡報。同樣地,如果你的子孫不擅長社交,也就預示他們生養後代的前景堪慮,你的基因也就難逃滅絕的厄運。因此,讓我們對於自身和後代社交處境感到焦慮的基因,就這樣成了人類基因庫的一員。

在這個意義下,我們的社交焦慮可說是「自然的」。只是這些焦慮設計用來應付的環境,與實際上所遭遇的大不相同,也得以解釋這些焦慮為何經常只帶來毫無價值的錯覺,對實際狀況沒有助益。因此,我們會出現信念,像是近乎篤定災難迫近的這種想法,但這些不論在字面上或實質上都是錯誤的、假的,而且對我們不好。

如果你能接受大多棘手的感受或多或少都是錯覺,那麼,靜坐也可視為驅逐錯覺的過程。

這裡就有個現成的例子。

二○○三年,在我首度參加禪修營之後幾個月,我來到緬因州的卡姆登鎮,要在「美國流行科技」年會上演講。演講前一晚,我在凌晨兩、三點醒來,伴隨我的是一陣焦慮。我就這樣醒著好幾分鐘,反覆思索自己這樣再三設想所造成的嚴重影響。最後,我決定坐在床上開始靜坐。我聚焦在呼吸好一會兒,但也把焦點放在焦慮本身,也就是我腸道的緊繃感。我試著遵照禪修營中教導我的,不帶判斷地觀看著這緊繃感。這種感受未必是壞事,也沒有理由逃避。這只是一種感受,所以我坐在那裡感受它、觀看它。這說不上是好的感受,但我越是接受它、不帶判斷地觀看它,它所帶來的不愉快就越少。

接著,事情就這樣發生了,跟我在禪修營咖啡因攝取過度後發生的突破性事件很像。

焦慮就像是從我身上移除的某種東西,由我的心智之眼凝視著,就像在博物館注視著抽象雕塑品那樣。那看起來就像一種密實的繩結,占據著我腹部的某個位置。我感覺到焦慮就盤據在那裡,但是不再那麼密實了。數分鐘前還讓我感到疼痛的焦慮,現在則是不好也不壞。就在焦慮感達到中性狀態之後沒多久,就全數消融了。經歷了從痛苦解脫的數分鐘愉快時光後,我躺下來就睡著了。第二天,我的演講──我要在此暫停幾秒,推高懸疑的氣氛──十分順利。

原則上,還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處理焦慮。你也可以研究那些跟焦慮有關的思緒,而非專注在感受本身。這也是認知行為治療運作的方式。你的治療師會問:「從過去的簡報經歷來判斷,你這次搞砸的可能性有多高?」以及「如果你搞砸了這次簡報,你的職業生涯會就此戛然而止嗎?」接著,如果你發現自己的思緒缺乏邏輯,隨之而來焦慮感受可能就會減弱。

如此看來,認知行為治療非常符合正念靜坐的精神。在某種程度上,兩者都會質疑感受的正確性。只不過,認知行為治療所質疑的是更根本的問題。順道一提,如果你想結合這兩種方式,開創出全新的治療學派,那我得先報告一個壞消息:以正念靜坐為基礎的認知行為治療早就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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