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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所謂的「放下我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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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在哪裡找出第一次無我論述之中那個獲得解脫的「他」?只可惜,越是深入探究(面對含糊的語義且看似矛盾的文句,推敲翻譯的問題,並衡量各家注解)關於參與的論述,你就越難有自信地汲取出這樣的簡單說法。除此之外,我們也無法否認,佛陀在第一次的無我論述及其他地方,確實不斷提到意識是無我,是「你」必須放開的東西,才能獲得解脫。對照於「當識蘊脫離其他四蘊之後,『你』便可快樂居住在識蘊之中」的美好願景,兩者確實說不太通。

但是,還不要放棄這個願景。某些佛教哲學家認為,或許意識有兩種,或是兩種模式、兩個層次,端看你想怎麼看待它們。一種是你想從之解脫的意識,另一種是解脫之後還跟「你」留在一起的意識,也就是你。第一種意識與另外四蘊深深糾結在一起,完全參與其中;第二種意識對於四蘊則有更客觀的覺察,是更能沉思的意識,能在脫離另外四蘊之後持續存在。

更進階的靜坐者有時會說他們經歷了「觀照意識」,其中有些人更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這似乎能大致符合第二種意識的描述。或許,如果這種經歷能永遠持續下去,他們就能宣稱自己達到開悟。或許這個「觀照意識」就是在意識解脫之後所存留下來的「你」。[4]

或許是這樣。也或許我們該承認,阿姜查確實講對了某些東西:如果想要藉由「智性」來掌握無我的教義,你的腦子一定會爆炸。而或許,我們對無我的智性探索應該就此打住。

當然了,你的腦袋雖然完好無缺,卻仍舊可能處於某種混亂狀態。不過我有個好消息:你不需要急著現在驅散這片混亂,可以等個幾年,等到你靜坐了很長一段時間、完全開悟之後,便可以直接領會無我。這時,你就可以解釋給我聽。

與此同時,我的建議是:

繼續過著你先前的生活,跟過去一樣認定自己內在某個地方,有某樣東西可以稱為你。不要因為你認為自己有個自我存在,就覺得自己嚴重違逆佛教教義。只要願意開放給這個根本的可能:在最深的層次中,你的自我將完全不是你過去所認為那樣的存在。如果你遵循佛陀的指引,棄絕你一直認定屬於自己的那一大片心理景觀,就會經歷令人驚歎的轉變,成為一個人。一旦達到佛陀所推薦的狀態,擁有自我的意義就會變得截然不同。

這究竟是什麼感覺?我不是最適合發問的人,畢竟我從來沒有棄絕過一大片的心理景觀。但我確實經歷過我在第二章所描述的,也就是我首次的靜坐「成功」。我下顎感受到的緊繃,那讓我緊咬牙根的咖啡因攝取過量感覺,轉瞬之間似乎就不再屬於我。也就是在那個時刻,這些地方不再讓我感到不快。我當時仍意識到下顎的緊繃,但我的意識不再參與其中,也就是不再覺得自己擁有這些感受。我尚未做到佛陀的建議,也就是放開對所有感受的執著,但我已經放開對這個感受的執著。可以這麼說:我了解到這個感受未必要成為自我的一部分。我把它這排除在外,以此重新定義了自我。

顯然,這個感受在某種意義上仍舊屬於我意識的一部分,但現在我的意識正對著它沉思。就像我寫著這段文字的同時,對著窗外在微風中搖曳的樹木沉思。我不再覺得自己擁有著那個令我咬牙切齒的緊繃感,所以我可以冷靜鎮定地觀看著它。



拿掉牙痛的痛


說到牙齒,二十世紀傑出的佛教學者愛德華.孔茲寫過一些關於自我的佛教觀:「假設這裡有顆牙齒,而牙齒中出現蛀牙,就表示牙齒正進入某個過程,而這個過程是附著在神經上。如果現在的這個『我』去碰觸這顆牙齒,說服自己這是『我的』牙齒(有時似乎並不需要非常有說服力),並且相信發生在這顆牙齒上的事情必定會影響我,或許會導致某種程度的思想干擾。」在這個意義上,「所有佛教徒認為,相信有個『自我』,就是痛苦出現的必要條件」,換句話說,首先,只有當你擁有這顆牙齒,你的牙痛才能傷害到你。

我確實知道有個人花了很多很多時間在靜坐,並且測試過這個命題。他決定進行一個實驗,就是在補牙之前,告訴牙醫不要使用麻醉藥。他的報告並未提到他喜歡這個實驗,不過他說自己還是比較喜歡傳統上帶著半邊麻醉的臉走上幾個小時的經驗。

我個人會選擇半邊麻醉的臉,畢竟我想自己沒辦法在牙科診療椅上進入深沉的正念靜坐狀態。然而,就在為期兩週的禪修營第十天,我也做了某件類似的事情。有顆牙齒(事後才知需要進行根管治療)在我喝東西的時候就會痛,而且是非常尖銳的疼痛,讓我痛得死去活來,即使是喝室溫的飲品也一樣。為了試試靜坐的效用,我在房間坐下,靜坐了三十分鐘,接著喝了一大口開水,還含了一陣子,讓牙齒浸泡其中。

結果可說是又戲劇化又奇特。我感受到強而有力的抽痛,全神貫注在疼痛的波動之中。但這抽痛的感受並不是一直很糟,而是介於苦澀與甜蜜之間的浪尖,並搖擺其中。有時這感受甚至是令人敬畏的,那種老派意義下真正振奮人心的敬畏:屏息於它的力量,甚至是它的莊嚴和美。或許用最簡單的描述方式來說──這個經驗與我平時牙痛經驗之間的差異,就是少了些「唉唷」,又比平常多了些「噢」。

如果不是參加禪修營,我不可能辦到。在平日進行三十分鐘的靜坐,不可能讓我如此冷靜客觀地看待劇烈的牙痛,也不可能如此大幅減輕疼痛。儘管如此,這個經驗仍見證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使是如此的劇痛,我仍未必要擁有它。

當然了,得感謝現代牙科醫學。相較於佛陀的時代,牙痛在現代並不是那麼大的問題。現在的大問題是「焦慮」。而就如我先前提到的,我在緬因州卡姆登鎮演講的前一晚,也確實設法要斷淨這份焦慮。焦慮似乎變成了某種我所觀察的感受,是我在冷靜之下經歷的事物。或許佛陀會說,那就是我的意識不再「參與」著焦慮。

可以從稍微不同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要放開一、兩個團塊的自我,就是要分開觀察與評量的動作。我仍舊會經歷焦慮,但是我不會再判定焦慮的好壞。一如我在第二章所提到的,感受是天擇設計出來展現對事物的判斷、對事物的評量。天擇「想要」你以好壞來經歷事情。但佛陀相信,你對事情越少下判斷(包括你心智的內容),你就看得越清楚、越不會受騙。



以放手來承擔


我從斷淨各種不愉快感受的經驗(咖啡因攝取過量導致下顎緊繃、牙痛,以及焦慮)中,汲取到一個教訓,就是掌控的悖論。

在這三種感受最早出現的惱人存在中,證明了它們並未在我的掌控中。事實上,若說有誰在掌控誰,那麼是它們在掌控著我!而根據佛陀對於「自我」的概念,我之所以無力掌控這些感受,其實反過來證明了這些感受並不隸屬於我的自我。但只要我追隨著這個邏輯,也就是不再把這些無法掌控的事情,視為我的自我一部分,那麼我就從中獲得了解脫。並且在某種意義上,回過頭來掌控了它們。或者,也許這麼說會更好:我無力掌控這些感受,它們也不再成為我的問題。

請留意,我在前段出現了多少次「我」和「我的」,或許就是我多麼不了解無我的明證。不論何時,不論是在擁有這些經驗之時,或是在之後思考這些經驗之時,我一點都沒有斷淨自我的概念。不過緊握著一些自我的概念,並不會阻絕我獲得相當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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