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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思緒如何自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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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台上目送著列車離開。

其實,我不該用這麼權威性的口吻講出上一句話,一副我經常全然超脫地目送整列思緒進站又離站。通常我的經驗比較像是,我也搭上列車,等列車離站並開始加速之後,我才發覺自己並不想被載走,然後跳車。

這對我來說是一件令人沮喪的事情。一方面,我非常善於以客觀態度來觀看自己的感受:確實看著他們浮現,彷彿我正看著舞臺上的演員走路。(至少,我在靜坐時很擅長這一點;在日常生活中,我的情況則較為混雜。)但是我發現,要以如此超脫的態度來觀看我的思緒就比較難了。

讓我換個方式描述這個問題:記得葛詹尼加所說,不論何時,你所意識到的思緒都是「從意識層面浮出」的思緒?那麼我的問題是,我無法看到它「浮上來」的這個部分。所以,如果你想得到關於這個部分的生動描述,你應該聽聽其他人的說法。例如,約瑟夫.葛斯丁。

一九七五年,葛斯丁協同雪倫.薩爾茲堡以及傑克.康菲爾德,共同創立了美國的內觀禪修學會,也就是我在二○○三年首次參加的禪修營。他們三人年輕時都到過亞洲,接觸了內觀的教導,也都成為西方佛教的重要人物,作育英才,著作等身。一九七六年,葛斯丁出版了開創性的著作《內觀的經驗》(The Experience of Insight),於是成了談論內觀經驗的絕佳人選。有一次我還逼他描述,以超脫的態度(或是他比較愛用的詞是「不執著」)來觀看自己的思緒是什麼樣子。



「觀看自己思緒」是什麼樣子?


葛斯丁說,要了解整個狀況的方式之一就是:「想像你心智產生的思緒都來自身旁的那個人。」此時,你會與這些思緒建立何種關係?他指出,如此一來,你就不會認同這些思緒。「思緒本身就像聲音一樣會出現和消失,但『認同』是我們自己附加上去的。」

我問道:「那麼,在靜坐中可能會覺得思緒憑空冒出,幾乎像聲音一樣囉?」

他答道:「是的。」

我總是樂於幫助神智清楚的人,確認他們的話聽起來不像是瘋了,所以我加問了一句:「雖然這不像是你有『真正』聽到什麼東西?」

「是的,沒錯。」

我喜歡這段對話所引導的方向。他似乎是說,一般而言,我們認為思緒是從意識自我發出,但思緒其實卻是走向我們所認為的意識自我,之後我們再擁抱這個思緒,讓它彷彿屬於那個自我。結果這似乎與這想法一致,也就是:模組在意識之外產生思緒,並以某種方式將思緒注入意識。因此,我繼續堅持在這一點。

「讓我看看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確。在靜坐中,你可以開始看到⋯⋯原本可能一輩子都認為是你在思想著思緒(也就是說,是那個你認為是『你』的東西,在思想著思緒),卻更可能其實是『思緒』想要去攫獲那個你認為是『你』的東西。」

「是的。」

「它們來自你身體的某個地方,大腦的某個地方。」

「是的。」

到目前為止都還不錯。但是,接著我強調的事對葛斯丁而言,口味有點過重了。

我說道:「但是,你認為是自己一部分的大腦或身體,其實更像是思緒的俘虜。這些思緒試圖伸手並抓住那個⋯⋯」

「這是描述它的一種有趣方式,感覺上當然也是如此。但我會用不同的方式來表達。這只是思緒正在出現,它不是有意走向我們、俘虜我們,而是心智已經非常習慣認同思緒。我們就是這樣度日的,而要打破這種狀態是需要練習的,要留心你的思緒,而非迷失在其中。」

不過,心智認同思緒是透過「條件反射作用」的習慣反應,這個論點是我想稍微吹毛求疵一下的。我認為,我們某些更一般的錯覺(或許也包括「我們的思緒是由『我們』所產生」這樣的想法),是由天擇深深內建其中的。即使錯覺會受到生活經驗所影響,整體來說,它們其實更接近本能而非壞習慣,這也解釋了為何要把錯覺連根拔除如此困難。

但我不同意。我可以接受葛斯丁理論中有條件限制的本質,但我的意思不是思緒真的試著要去攫獲我們的注意。

事實上,心智的模組化模型讓我認定,思緒的作用其實更少。某些靜坐指導老師認為「思緒自行思考」,但嚴格來說,我認為是「模組思考著思緒」,或者應該說是「模組產生思緒」。而要是這些思緒在某種意義上強過競爭模組產生的思緒,它們就會成為被思考的部分──也就是說,思緒進入了意識。儘管如此,因為模組是在意識之外進行工作,所以當你在靜坐期間觀察著心智,看起來可能像是「思緒自行思考」。就意識而言,就是思緒不知從哪憑空冒出來。

總之,老師想說的重點與模組化心智模型的結果是相同的:意識自我並未創造思緒,而是接收思緒。而情況似乎是意識自我的接收動作,就是葛斯丁以比我更客觀、更澄明的態度所觀察到的部分過程:思緒進入意識覺察、「浮出意識」的這個過程。

我的意思並不是「思緒確實有俘虜我們覺察的欲望」。在向葛斯丁傳達這個想法後,我又發問了:「雖然如此,思緒是否有時看起來很主動,而非被動的東西?」我說,「換句話說,思緒是你意識中必須去應對的演員,而你習慣跟著它們走。但事情並不是必然如此。」

「沒錯。要是我們去觀看它們究竟是什麼、要是我們沒有被拉進它們的戲碼裡,思緒就變得不那麼主動。這有點像是看電影。你去看電影,裡面有非常引人入勝的情節,於是我們就被拉進故事情節裡,並感受到許多情緒:興奮、害怕、情愛⋯⋯接著,我們跳脫出來,認定這些不過是投射在布幕上的光點。所有我們認為發生過的事情,其實並沒有真正發生。我們的思緒也是這樣。我們被故事擄獲而置身其中,忘卻它們本質上並不真實存在。」

逃離這場戲,也就是把思緒視為從你面前路過,而非從你發出,能帶你更接近無我的體驗──在那個時刻,你會「看到」那裡並沒有「你」在思考或是做任何事;在那個時刻,那看起來像是形而上的真理得以揭露。不過,一如我們在第五章所見,有些人說最好不要以形上學真理來看待佛陀原始的無我教導,而是視之為實際的策略:不論自我是否存在,當你拋棄自己所認為的自我部分,你就淨化了對世界的觀點,成為更好、更快樂的人。而這個無我的實際策略,並不亞於無我的形而上發現,並且似乎能因葛斯丁所描述的觀點得到進一步推展。

正如他所說:「當我們擁有思緒本質的智慧基礎,就擁有更多能力去選擇,看看哪些思緒是健康的、哪些沒那麼健康。那些不健康的,我們就可以放手。」

目前為止,內觀禪修在心智模組化模型的啟發下看起來相當好。在靜坐之路上兩個非常不同的階段,看起來也很不錯:第一次坐上墊子時,由於思緒入侵,要聚焦在呼吸似乎毫無希望;另一個階段要到很久之後,當你像葛斯丁那樣,已經有能力觀察到思緒浮上意識,靜靜待在那裡,然後不帶著你的心智離開而自行蒸發。

在第一個階段,也就是努力集中注意力之時,你看到思緒捕捉到自己;在第二個階段,你看到思緒未能成功捕捉自己。但在這兩種情況中,你都意識到這些思緒並非來自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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