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自我」控制

到自己的推理過程，並不是因為我們只能在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後，再去說服容易受騙的公眾。有時，在審議重大決定時，我們會向朋友或家人諮詢該怎麼做。但如果我們已經事先想過這項決定的正反論點，諮詢會更有成效。當然，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事先進行沙盤推演也可以有人際關係上的考量。

「諮詢」可能是一種預先確定的方式，也就是確定我們不會跟生命中重要的人作對。或者，萬一其他人反對我們的決定，我們也確定能從這些人中得到支持。但是，「諮詢」實際上也可能是真的要諮詢，也就是尋求指導，尤其是跟那些把我們利益放在心上的人交談時。

無論是哪種情況，你的意識心智與競爭模組產生的推理保持連繫，是有好處的，你可以在做出決定之前與其他人分享你這麼做的理由，並獲得他們的反饋。嚴格來講，我應該這樣說：你可以與其他人分享理由，然後由他們的反饋重新調整這兩種選擇要帶給你多好或是多壞的感受。

你可能已經注意到這章的導向：我們越是思索理性和感受之間的連繫，就越不看好我們的行為能受到真正的理性控制。

首先，我們了解到休謨似乎是對的：我們的「推理能力」從來沒有真正負過責任。推理的方向（推理的原因）是由感受決定的，而推理只會藉由影響我們的感受來影響行為。於是我們了解到，一般人類心智的實況，事實上遠比不上推理能力一詞所意味的審議過程那麼整齊劃一。也就是說，我們的推理並不那麼單一，而是多樣。模組似乎有能力為各自的目標找到理由。

這意味著「推理」有時是這些「眾多推理機制」所做之事的委婉說法。當然，某個模組可能會說出一些真正合理、有據可查的內容，像是「如果你吃巧克力就會睡不好」，但另一個模組則可能會說「如果你吃巧克力就能做更多工作」。即使過去的經驗證明，實際上你卻會以不尋常的熱情黏在社群網站上。要區分有效的理由與無效的理由十分困難，因為有時最不合理的原因會讓你有好的感受，而感受往往會伴著你度日。

但別氣餒！感受扮演著關鍵角色，並不意味著我們無力介入。事實上，我們有一種工具，非常適合介入感受層面，並改變它們的影響力，也就是正念靜坐。所以，我們也許有希望能應付一般與「自我控制」相關的挑戰──對各種嗜好的過度放縱。

事實證明，有些特定的靜坐技巧正好用來幫助人們應付菸癮這類的挑戰。但在我們進入這個階段前，靜坐有助於你了解有些嗜好一開始是如何與為何占據支配地位，也就是了解那積聚在你心智中的力量背後，是什麼樣的演化邏輯。



「自律」真的會是問題嗎？


如果你吸菸（或者就此而言，如果你對海洛因、色情刊物和巧克力之類的東西都有所好），而你或許至少仔細審議過一次，是否要耽溺於這種形式的滿足之樂。也許在試圖抗拒幾次之後，這個嗜好還是改不掉，你因此意識到它的魅力，並在某種程度上發覺它終究可能會成為你的主人。無論如何，審議工作一定會在某個階段傾向迎合短期的滿足感。隨著時間推移，加上滿足的機會不斷增加，你花在審議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立即滿足的動力變得如此強烈，以至於抵抗歸於徒勞。

這就是這些事情運作的方式。

高中足球教練有一種可以用來描述這種動態的方法。他們說自律就像一塊肌肉，如果你使用它，它就會變強；如果你不用，它就會變弱。這是老生常談，但似乎捕捉到了廣泛的模式。如果反對放縱那個部分的你戰勝了幾次，也就是如果它「鍛鍊」成功，那麼下回成功的機率會更高。而如果它連續戰敗了好幾次，那麼將會邁向一長串的連敗。

事實上，「肌肉」的隱喻非常適用於此，因而專事這些研究的心理學家也以此描述他們的發現。但問題是，為什麼肌肉的隱喻是恰當的？這是心理學家不關心的有趣問題。但換句話說，為什麼自律初期的成功會帶來更多成功，而初期的失誤會導致更多失誤？如果自律真的對生物有益，那麼你不會期望天擇能夠讓它這麼容易就在初期的失誤中破壞自律。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只要注射一些海洛因，具生產力的生命會就此完結。為什麼？

要回答這個問題，其中一種方法就是捨棄有用但受限的「把自律視為肌肉」隱喻。讓我們把問題用模組化的詞彙重述一次：偏好耽溺的模組在競爭中數度獲勝之後，實力增長到對抗的模組甚至不會試圖去反抗。為什麼天擇會以這種方式設計事物，讓獲勝的模組越變越強大？

想像一下兩萬年前你的祖先，你的曾曾曾曾曾⋯⋯祖父。想像他是個非常年輕的男人。想像一下，他的一個模組，大致就是佛洛伊德稱為「原欲」的那個模組，慫恿他去向某位女性做出更進取的性行動，而另一個模組則勸告他要謹慎：「但也許她會拒絕你的性邀約，然後你就受到羞辱，也許她還會告訴別人自己拒絕了你的邀約，讓你遭到更嚴重的羞辱。」或者，如果她已經有了伴侶，這個謹慎的模組可能會說：「如果她把你這計謀不成的邀約，告訴自己強壯的丈夫，你會不會被丟去餵獅子？」

現在，讓我們假設第一個模組獲勝，你的祖先也得到了邀約對象。且讓我們先爆雷：事實證明原欲模組是正確的，這些邀約並沒有遭拒，祖先擁有了性行為，而強壯的丈夫並不聰明。那麼，下一次這兩種聲音之間發生衝突時（一種是在性事上勸進，另一種則是勸退），對第一種聲音抱持懷疑是合理的嗎？畢竟，上一次前者是對的。而這個事實說明了，女性會覺得這個祖先具有吸引力，以及這個祖先的大腦善於接收女性拋出對他有興趣的暗示，這兩件事或許並不奇怪。

不過，如果這些邀約遭到拒絕，你的祖先也遭到羞辱，並淪為整個狩獵採集部落的笑柄──或者更糟糕的是，在這之前還遭受強壯丈夫的修理──那麼事情就會有所不同。如果這個結果會減弱下一回原欲模組的力量，並增強勸退模組的力量，這一切也是很合理的。畢竟，上一次後者是對的。

重點在於，天擇以這種方式設計模組化心智有其道理，讓「獲勝的」模組在其判斷得到證實時累積更多力量。並且請注意，至少在某些情況下，證實的形式是讓感官得到滿足。如果原欲模組對性主張給予指導並導致性高潮，那麼下一次它的勸告會得到更多重視。

當然，在現代環境中，這種動力會以不同方式運作。勸導前往色情網站的模組就可以帶來性滿足，所以下一回這個勸導將獲得更大的重視，即使花時間在色情網站上絲毫不會提高你的生殖前景，甚至可能會有相反的結果。或者在狩獵採集社會中，勸進你吸食古柯鹼的模組會抬升你的自尊，讓你的同儕留下深刻印象。此時受增強的模組，並不是勸進你吸食古柯鹼的模組，而是那個敦促你重複進行能加深同儕印象的行為模組。正因如此，在現代環境中，滿足所加強的，與原本設計要加強的，可以是完全不同的行為。

模組會越變越強大，而不是像那些稱為「自律」的多功能肌肉越變越衰弱。以這種方式描述自我控制問題有兩個優點：首先，這個觀點有助於解釋為何問題一開始就如此靠不住。很難想像為什麼天擇會設計出一種叫做「自律」的「肌肉」，讓一些早期的失敗導致持久性的失能。但很容易想像的是，為什麼天擇會設計出重複成功之後變得更強大的模組。以及在其成功的運作定義下，為什麼天擇會以某種意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