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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與無色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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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一段來自約有十九世紀之久的佛教文本《月燈三昧經》(編注:梵文版又可譯為《三昧王經》,經文中,佛陀為回應年輕的月光童子提問,而給予了空性的教法。)的段落:



了知一切:

如幻影,如浮雲城堡,

如夢,如魅,

沒有本質,只有能被看到的性質而已。



我第一次聽到這首詩,是在禪修營,當時有位老師一直在談論「無色」。如果你靜坐到某個地步,得以了解到何謂無色,我推測,你知覺到的實相會比你仍關注於這個「有色」世界時更真實。而所謂的有形世界,你知道的,就是像桌子、卡車、保齡球等事物。

「無色」,並不是佛教術語中特別知名的一個。另一個更為人所熟知的名詞,意思跟這位老師所說的大致相同,那就是「空」。[1]

無論你使用的是哪個詞彙,結果都是指:在外在世界中,那看起來如此穩固、如此有條理,如此充滿獨特且實質身分的東西,其真實性卻遠不符合眼睛所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表象形式的世界就如《月燈三昧經》所言,「如幻影,如浮雲城堡,如夢,如魅」。或者,如《心經》中簡潔有力的名句──「色即是空」。

顯然,有些非常老練的靜坐者能深刻感受到這個真理,甚至可能將這個世界常態性地視為「空」或「無色」。這被認為是一項重要成就,尤其如果目的是獲得開悟的話。

當你思索「無色」和「空」這些詞,可能會想到另外兩個詞:瘋狂和壓抑。認為外在世界不是真實的,認為那些看似實質的東西在某種意義上毫無內容。這種想法聽起來很瘋狂,似乎也有點令人沮喪。我並沒有遇過什麼人,能在這空性之中開朗而滿足地歡欣度日。

但我慢慢覺得,這個想法實際上並沒有那麼瘋狂。事實上,隨著心理學的進展,這種想法變得越來越合理。至於那令人沮喪的事,我得說,其實把感知到的世界視為某種程度上的空虛,不必然會剝奪你生命的意義。事實上,它所建構出的新意義框架,能比舊框架更有效,甚至更能帶來快樂。

我得趕緊補充一句:我捍衛「無色」和「空」的意願,取決於它們的意義究竟為何,而不同的佛教思想家認定的意義也不同。我在這裡沒有要保衛「唯心佛教」這個最極端版本,他們聲稱這個世界並不真的存在。同時,我也不是在誘導推銷這種概念,更不會定義無色和空,讓它們在某種意義上變得狹隘又具工具性,致使我要主張的根本想法「有效性」變得微不足道。我認為重要(即使也很微妙)的一點是,我們把過多的形式和內容認定為現實,而且我認為,能同意這點對我們的生活會產生(也應該產生)激進的影響。

但讓我從論證的非激進端開始。當我們理解外在世界時,並不是真正在理解它,而是在「構建」它,這點可說是無庸置疑的。畢竟,我們與世界沒有太多直接接觸,我們所看到、聞到和聽到的東西,跟我們的身體都有一段距離。所以大腦所能做的就是根據間接證據──對街麵包店飄送而來的香味分子、從噴射機發出的聲波、從樹木反彈而來的光粒子──來進行推斷。

舉例來說,這個世界是三維的,但我們是透過二維領域的資料看到它:是因為光粒子撞擊在我們眼球表面。為了讓我們的心智深入了解這個三維世界,我們必須運用這個缺少一個向度的二維資料,構建出某種關於這個世界的「理論」。

而這個理論有時候會出錯。如果你去看一部3D電影並戴上3D眼鏡,你的大腦就會被愚弄,看到超級英雄從電影銀幕跳到你的座位上。取下你的眼鏡,你會看到(應該說確實是)在你近身處就只有你自己和爆米花。或是看看更老式的光學錯覺,例如著名的繆氏錯覺中,你會覺得其中一條線比另一條長,但實際上兩條是一樣長的。

這些錯覺利用了我們心智所做的假設,也就是我們眼球上的二維圖樣如何反映三維世界的假設。創造這種錯覺的人,設計出種種讓這些假設不成立的情況。

當然,在日常生活中,這些假設幾乎總是真的成立。我們的心智能在二維資料的基礎上構建三維的現實模型,而且做得十分出色。一般而言,我們的五種感官對於自己的工作非常拿手。整體來說,我們看到的樹木是樹木、聽到噴射機是噴射機等等。不過,嚴格來說,這就是建構的過程。感知是主動而非被動的過程,是不斷建立世界模型的過程。這也是不同的人在羅夏克測驗的抽象墨跡中,看到不同事物的原因之一:即使是最模糊的圖樣,我們的心智也會嘗試把圖樣轉化為有意義的事物。我們喜歡東西具有故事、去說明這些東西是什麼,以及它們具有什麼意義。

在靜坐期間,我們關於事物的故事可能會消失。例如,有時我會專注在聲音。我可以有節奏地進行,吸氣時聚焦於我的呼吸聲,吐氣時聚焦於環境背景中的聲音。或者我可能會卯盡全力,只專注於環境中的聲音,完全不理會我的呼吸。事實上,有時在禪修營中,有的老師確實會要我們整節課都專注在聲音來靜坐。如果你深深沉浸在這種練習,那麼你對聲音「施加」的結構就會開始消失。

例如,一架飛機可能會飛過頭頂,而你會聽到它飛過的聲音。但你不一定會想著:「喔,一架飛機。」你沉浸在聲音的紋理,以至於你可能不會馬上想到「喔,這是某樣東西」。這只是純粹的聲音,不附著於某種特定概念。我想對於沒有飛機文化的人,或是文明先進到飛行器不會發出噪音的外星人來說,這就是他們聽到的聲音。就只是聲音,而不是任何東西的聲音。

你可以接著問:但是遺忘飛機噪音來自飛機,有什麼好處?很高興你這麼問。答案是:並沒什麼好處。但現在我們來設想另外一個例子,這種遺忘在這裡確實會有所禆益。



噪音轉化為樂音


有一次我參加禪修營時,那裡正在興建新宿舍,因此會有錘子和電鋸的聲響。現在,你可能會認為施工噪音不利於安靜沉思,或者不利於你進行任何令人愉快的事物。(我可從來沒見過可供下載的「電鋸」手機鈴聲。)事實上,老師早就帶著歉意向我們解釋,接下來整週我們都會聽到施工噪音。但是,正如老師提醒的,正念靜坐的很大一部分就是接受你面對的現實。通常,如果你聽到建築物傳出惱人、討厭的噪音,你可能會關窗或採取其他隔音措施。但在這裡想傳達的想法是,接受這些聲音,並且不去認為這些聲音是惱人的、討厭的。

這樣做並不容易,但原則上很簡單。關鍵就是正面迎接這惱人的感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去檢視這惱人的感受。你注意到噪音造成的不適。那討厭甚至厭惡的感受駐居於你身體的哪個位置?這種感受的紋理為何?你的檢視越細緻,對這種感受的接受就越完全,也越能排放掉對它的負面能量。

事實上,我不僅成功放開了這是不悅聲音的想法,當我沉浸在錘子和電鋸發出的聲波中,這些聲音開始聽起來像是音樂,而且是真的「音樂」。你可能會認為電鋸的噪音既突兀又刺耳,但我就在音調逐漸降低、聲音繼而消失後,又以更快速上揚的音調恢復音量的沉浮之間,發現了優雅的樂音。

電鋸的聲音變得如此美麗,以至於當聲音沉寂好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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