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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空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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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位年方五十九的男子問自己的妻子:「我的妻子在哪裡?」把這個案例發表在《神經科學》期刊上的研究人員稱他為「弗雷德」。弗雷德並不是在開玩笑。研究人員寫道:「她驚訝地回答說,她就在這裡。但他堅決否認她是他的妻子。」

問題不在於弗雷德沒有認出妻子的臉。顯然這個女人看起來像他的妻子,但他堅持認為她只是「分身」。他推測,真正的妻子已經出去了,並會在稍後回來。

弗雷德罹患了「卡波格拉斯妄想」,其中包括確信有人(通常是親戚,有時是親密的朋友)是冒名頂替者。但這是個非常好的冒名頂替者,從外觀看起來一模一樣,不過內在就不是了。這個人可能看起來完全像你的母親,但她缺乏我們稱之為「你母親的本質」。

一如我們所見,本質──至少本質的闕如,是佛教「空」的概念核心:雖然我們在世界上所感知到的事物,在某種意義上是存在的,但他們缺乏稱為「本質」的東西。所以,當弗雷德看著他的妻子卻沒有看到妻子的本質時,他體驗到的就是「空」嗎?他是否正處於佛教開悟的門檻?

不。

開悟是要排除你的妄想,而認為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妻子,則是獲得妄想,因此這才稱為卡波格拉斯妄想。無論弗雷德腦子裡發生什麼事,都不是佛教所要說的開悟。[1]在這同時,我認為弗雷德的大腦可能與處於深度靜坐狀態者的大腦有些共同點,他們視這個世界為完全或部分的「空」。我認為這種觀點可能會對「空」的體驗有重要啟發:空是什麼?人們為什麼要體驗空?以及我們應該怎樣做?

沒有人確切知道是什麼原因導致卡波格拉斯妄想,但有個由來已久的理論認為,這是由於牽涉到視覺處理過程的腦區(也許是面部識別的梭狀回)和處理情緒的腦區(如杏仁體)之間的連結斷裂。顯而易見的是,這些病患都缺乏情感或感受(像是通常會由你母親所引起的感受,就是不存在)。如果看到某個人時,並無法引發你看到母親時會出現的感受,那麼這個人怎麼會是你的母親?

我們通常都認為,識別人類是視覺感知的一種直接行動。這像是一臺電腦可以做的事情。事實上,電腦只需掃描面部就能做好識別工作。但顯然人類是以更複雜的方式來辨別事物:不僅看外表,也看對方帶來的感受。至少,根據卡波格拉斯妄想來判斷,當我們識別朋友和親戚時似乎就是這種情況。

許多其他事物是否也是如此?我們對所居住的房子、所駕駛的車子,甚至是所使用電腦的辨識,是否都取決於我們對這些事物的感受?或者,即使沒有這些感受也不妨礙認同本身,反而還能徹底檢視我們的觀點,去查驗這些事物究竟為何,以及意義何在?海洋這個詞的意義──不是字典的意義,而是實際的意義──是否取決於你與海洋間的混雜感受?如果你突然斷開這些關連,海洋會不會變成「空」?

我對此感到懷疑。我懷疑這可以幫助解釋佛教「空」的教義是如何產生。靜坐一方面可以削弱知覺和思緒之間的連結,另一方面也能減弱感受和情感共鳴之間的連繫。那麼,如果你真的徹底努力在削弱這些關係,而知覺也越來越能脫離與情感的牽絆,這就可能改變你對世界的看法。事物的外表看起來還是一樣,但似乎缺少了某些內在的東西。

用《月燈三昧經》的話來說,它們看起來「沒有本質,只有能被看到的性質而已」。也許,佛教「空」的概念,最初就是在那些進行非常非常深度靜坐的人心中形成,他們靜坐之深刻,以至於世界的正常情感色彩幾乎消失殆盡,也許連結於各樣事物的感受也跟著消失。這些事情似乎發生了變化,也被剝奪了某種實質。

懷疑這種可能性,是因為你可能不會認為自己對於海洋或電腦有真正強烈的感受,至少強度不足以構成它們身分的一部分。但我想說的是,感受在知覺中所扮演的角色,比我們通常所以為的還重大。

第一部分證據是卡波格拉斯妄想本身。證據表明,儘管依照常識我們會將大腦區分為「認知」和「情感」的活動,但識別某個人的簡單認知行為,可能取決於情感反應。

也許對那些長期密集靜坐、能夠切斷所見所聞之物帶來的短暫感受之人而言,將空的教義視為經驗性的理解,似乎更為合理。當時「空」尚未成為佛教教義,佛教哲學家也尚未闡明並捍衛「空」的意義。

但是這個猜想並不是靜坐練習的重點。重點在於更深入探索這種「經驗性理解」的機制,以便更清楚了解那些看到「空」的靜坐者腦中所發生的事情。這與絕大多數的人不同,因為多數人隨處所見都是事物的本質。這反而能讓我們期望知道第二批人(也就是我們幾乎所有的人)是否長期受幻想所迷惑,若是如此,可以想見幻想的後果有多麼嚴重。在此我要爆個雷:在某些方面,我認為後果非常嚴重。



奇特和普通的本質


心理學家保羅.布魯姆寫道:「本質主義(把內在本質歸於事物的傾向)是人類的普遍性。」他所舉出的某些例子十分奇特:有人會花五萬美元購入約翰.甘迺迪的捲尺,顯然是因為他感到這把尺充滿了總統的某種「本質」。布魯姆的其他例子則沒那麼奇特,像是:結婚戒指通常會喚起某種感受,至少對佩戴者來說是如此,而這並不是款式相同的戒指就能喚起的感受。但是捲尺和婚戒在某種意義上都是特殊的,許多事物的情況也是如此,它們都會投射出特別強烈的本質感。

布魯姆在他的著作《愉悅是如何運作》之中寫道,一樣東西之所以特殊,是「因為它的歷史,無論是它與受愛慕者、重大事件,或是對當事人具有重大意義之人中間有什麼關係。這個歷史是不可見的,也沒有形體。在大多數情況下,沒有任何檢驗方式可以把特殊物體與看似相同的物體區分開來。但是,它仍然帶給我們愉悅,而其他相同的東西只會讓我們覺得漠然」。

布魯姆認為,人們在廣義上比這還要傾向「本質主義」。這我同意。事實上,這也是本章要點的一部分:人們以充滿情感的本質,投注在布魯姆意義上並不「特殊」的事物。[2]

但這至少暫時還有一些優點,能將分析限制在真正非常特殊的對象上。這可以讓你進行某種非正式的實驗。舉例來說,在拍賣會上,你可以對捧著總統捲尺如皇冠寶石的得標者說:「啊,我們搞錯了!這其實是水電師傅的捲尺。我們會再把約翰.甘迺迪的捲尺送到你家。」然後就可以觀看這個消息所帶來的影響。得標者面部表情的變化,無疑表示他對該事物的感受已經改變。前一秒才激發敬畏和傾慕之情的捲尺,現在已不會激發任何感受。一件珍貴的遺物變成一個單純的東西,前一刻還擁有的本質瞬間被清空。

這種「實驗」也發生在現實生活中。

布魯姆提到納粹戰犯赫爾曼.戈林的故事:戈林一直認為自己擁有一幅維梅爾的真跡,結果在得知是偽作的這一刻,目睹的人說,當下戈林看起來「彷彿第一次發現世界上有邪惡存在」。

要看清戈林當時的臉,或者看清我們假想中捲尺主人的臉,就是要看清感知的本質和情感之間的某種關連。這些「實驗」表明,要把特殊物品視為具有特殊的本質,就是要對它們產生特殊的感受。

但是,那些在我們周遭不那麼特別的事情呢?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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