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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沒有雜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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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想像下去,直到想到一個真正的敵人。如果一切都按照計畫進行,你也會努力去對那個敵人表達慈愛感受。

對於慈愛靜坐,似乎只適合說一些慈愛的評論,那就是:它對某些人有用,但對我沒用。我認為自己從一開始就碰上麻煩,也就是要我對自己表達慈愛之意。無論如何,我要很高興地說,對我而言,非慈愛靜坐(也就是平淡無味的正念靜坐),就擁有應具備的一些效果:它抹去了我的惡意,甚至可以放大我的同情。

事實上,我一度在禪修營期間,進行將近一週廣泛的正念靜坐。我想到了全世界前幾名令我感到痛苦的敵人之一,也就是我的前同事(姑且稱他為拉瑞)。含蓄一點來說,我從未覺得他跟我能共事。通常,如果我看到(甚至只是想到)拉瑞,我就會感受到一股惡氣。你或可稱之為「拉瑞的本質」。但在那次禪修營中,我開始想像不帶有這種惡氣的他。我可以把他最令人生厭的行徑(至少是我認為最令人生厭的行徑)視為他缺乏安全感的表現。我生動地把他想成一個笨拙、四肢不發達的青少年,想像他在操場上遭受屈辱,而他則試圖尋找自我認同的模樣。最後他終於找到了自我認同的方式,那就是以錯誤的方式來刁難我。那一刻,我對他萌生某種同情,且沒有感受到他的本質。至少,我沒有感受到自己過去一直感知的那個拉瑞本質。而我認為這是關鍵:打破拉瑞的舊本質,讓我得以去設想一個更接近真實的「新版拉瑞」。

據聞,十三世紀的蘇菲派詩人魯米寫道:「你的任務不是去尋求愛,而是要去尋找並發現障礙,那個你建造在自己身體裡,把愛隔絕於外的障礙。」魯米是否確實這樣寫,還是個問題。但無論如何,如果屬實,我認為他是想傳達某些事。

可以肯定的是,要說拆除我所面臨的障礙(也就是我的心智多年苦心經營的拉瑞本質),能引導我去愛拉瑞,或許誇張了點。然而,我確實感受到一種同情,像是父母觀看年幼兒女在社交上屢戰屢敗時所感受到的同情。當然,那種感受會過去。但我想這產生了持久的影響:下次我看到拉瑞時,我和他握了手並互致問候,而且這是長久以來我首度覺得自己並不是裝出來的。至少,我不覺得自己是百分之百在假裝,大概只有四○%到五○%的虛情假意。



那次禪修營中,除了看到不具雜草本質的雜草,我也與爬蟲類有了一次有趣的相遇。我在樹林裡散步時,低頭看到一隻蜥蜴走到一半就突然動也不動,大概是因為看到我。牠緊張地環顧四周,並計算下一步,此時我的第一個想法是,這隻蜥蜴的行為是由較為簡單的運算法則所控制:看到大型生物,別動;如果這生物步步逼近,快跑。但後來我才了解到,儘管我自己的行為算則比這複雜許多,但很可能會有個遠比我有智慧的生物,覺得我就是個心智簡單的生物,就像我看蜥蜴那樣。越是這樣想,我就越覺得和蜥蜴有共同之處。我們都是未經選擇就被扔進這個世界,未經選擇就受到行為運算法則的引導,並且努力在這情況下做出最佳反應。我覺得自己與蜥蜴有一種親密感,這是我對蜥蜴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就像我對拉瑞的同情一樣,我對這隻蜥蜴的親密感並不需要透過慈愛靜坐。經過勤奮練習,正念靜坐本身往往會擴展你對其他生物的理解。我說的「理解」不僅僅是對於和平、愛和理解等糊成一團的意義,主要是對生物有更清晰理解的意義。我看著這隻蜥蜴,如同我是來自火星的訪客一般:我帶著興趣和好奇心,對這類事物扭曲的先入之見也比一般來得少。我認為自己之所以能夠幾乎不帶偏見地看待蜥蜴,是因為我沒有看到蜥蜴的本質,或者至少沒有我通常看到的那麼多。

事實上,你可能會說,沒有看到本質以及沒有先入之見是同一件事,因為我們在事物中所感知的本質,就是早已內建在我們腦中的先入之見。這些看法通常能讓我們在某種意義上,以便利卻未必涉及對事物真正理解的方式,對事物做出反應。

當然,便利有其優點。知道你的配偶是你的配偶可能很便利(是好的方面)。所以我不建議像弗雷德(上一章提到的卡波格拉斯妄想患者)那樣徹底放棄你的本質感。但無論如何,這不是你必須擔心的事情。我不知道是否有任何靜坐者已經做到這一步,即便是那些貌似已近乎開悟的人。弗雷德的案例對於描述本質和情感之間的關連非常有用,但對於描述佛法可以把我們帶到哪裡,則沒多大用處。

儘管如此,這確實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也就是:「佛法可以把我們帶到哪裡?」即使佛法不會引領你走到弗雷德的處境(你所看到的本質少到讓你無法弄清楚誰是誰),但仍有可能把你帶得太遠嗎?

舉例來說,假設你仍可以準確識別出自己的另一半,但你看到的配偶本質卻比以往來得少,你對配偶的感受可能也會相應改變。這是否意味著你現在對配偶的愛不再那麼深?或者再舉一例,那些進行密集靜坐的父母,對子女的愛會不會因此削弱?事實上,倡導個人應該棄絕情感依戀的整個佛教觀,所鼓勵的父母之愛在某種意義上,是否會比我們一向所知的來得少?

如果你問一般禪修老師這樣的問題,你會聽到一些關於佛教對這件事的影響,那就是:不,靜坐不會否定你的愛,甚至加以壓制,但可能會改變愛的本質。也許會是父母的愛變得不那麼具占有性,並且,或許比起更焦慮、更有控制欲的愛,前者還能產出更快樂的父母和更快樂的孩子。

出於實際目的,這個答案還可以。

據我所知,靜坐更可能強化親密關係(不論是親屬或非親屬的),而非將之削弱。

但是假設有些老師對於削弱愛的問題,給出不那麼令人安心的答案:「是的,如果你一直不斷靜坐,那麼你對子女的愛,強度確實有可能下降一點。」這種答案真的會很可怕嗎?

想像一個這樣的世界:富裕的美國父母對孩子的投入和關注程度稍微降低了一點,然後把省下的時間用來關注那些孤兒,並問自己可以做些什麼來幫助他們。這會很糟糕嗎?天擇讓我們擁有愛、憐憫和利他的能力,這樣很好,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必須接受天擇發配這些寶貴資源的方式。

我想強調的是,關注於親屬和非親屬福利之間的想像性權衡,是多麼富有假設性的一件事。關於愛被削弱這個問題,有個標準且更令人放心的答案,而這結果通常是正確的:別擔心,當你遵循佛法,即使是長期遵循(或者應該說尤其是長期遵循),你的家庭關係整體而言會平衡而豐富。不過,我不想掩飾這項重要觀點:從道德的角度來看,靜坐練習對你所愛之人的影響,未必會是唯一甚至核心的問題。

潛伏在此的第二個道德問題是:如果靜坐沒有引導你以不同甚至更公平的方式發配你的同情心,卻不知何故讓你完全棄絕了同情心,是否會讓你對人們的幸福無動於衷?畢竟,如果靜坐能夠消除敵意、憎恨等動機,是不是也有可能對稱地消除另一邊的效應?

這一切是有可能的,但它往往不會讓人這麼做。不過,「往往不會」並不表示「永遠不會」,這一點值得詳述:從事物中拿掉一些本質,可能會讓你成為更好的人,但並不能保證讓你成為更好的人。

就像更一般的靜坐方式,這可以給你更加超脫的視角,從而使得自我控制變得更容易──然而,這個世界卻充滿了可以積聚超脫和自我控制,卻又非常可怕的人們。事實上,超脫和自我控制使得他們其中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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