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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萬物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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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每個人都密集地靜坐,世界上還會有戰爭嗎?他以一個問題來回答:「為什麼會有人想要傷害自己?從這個意義上說,我認為不會有戰爭。因為就像為什麼要砍斷自己的右手?」韋伯則這麼說:「如果一切都是同一事物,我為何要做些什麼(如果有個我在做的話)來擾亂呢?我為什麼要對你做不好的事呢?」

我同意韋伯的觀點:他不應該對我做不好的事。事實上,我甚至同意自己不該對他或其他人做不好的事。問題在於,這對我來說只是抽象的信念,而不是深刻的、具有經驗基礎的直覺。但是對他來說則可能是如此。

這或許有助於解釋為什麼我並不總是遵守這原則。而且如果我要像韋伯或布魯爾那樣強烈地感受到這種直覺,那麼我顯然將不得不再靜坐一萬小時(噢)。但生命是如此短暫啊!

幸運的是,有一種方法可以讓我省卻每日三小時、持續十年的靜坐功夫,就能知道自己可能變成什麼樣的人。禪修營的一個好處是,鎮日沉浸在靜坐之中,即使為期不長,仍能讓你快速一瞥真正投入的靜坐者,可以過著怎樣的生活。而且我在禪修營中已多少了解到,無我經驗與成為更好的人之間的連結。



惱人的打鼾者


你可以想像得到,我在二○一三年十二月的禪修營中對這個傢伙是做何感想。靜坐時,他就坐在我面前幾排,而且睡著了。你可能會問:如果我雙目緊閉,怎麼知道他睡著了?因為他在打鼾!

當你還在努力進入狀態時,打鼾會讓你神經緊張,尤其當你不是那個打鼾的人。的確,我注意到自己的下腹部升起對這名男子的憤怒。

但起初我其實並沒有真正注意到它,只是感覺到它,並且反射性地服從於它。

思考這種感覺的各種想法,是天擇為了讓我們思考而設計出來的,例如:「誰是這個混蛋?」我有要睜開眼睛,找出罪魁禍首的強烈衝動。甚至,能將他繩之以法更好。但是,最後我做了在正念靜坐中應該做的事情:觀察你所擁有的任何感受。我那時真的注意到了憤怒,而我就直視著它。經過幾秒鐘的清晰觀察後,憤怒就完全消解了。彷彿我的注意力是一道具有殺傷力的雷射光,而這種憤怒感是敵方的太空船。滋滋滋~它不見了。

那麼,我的憤怒經驗究竟與無我經驗有何關係?實際上有兩個關係,其中一個顯而易見,而且與無我經驗的「內部」版本有關;另一個則較微妙,與「外部」版本有關。

這是明顯的內部版本:當我正念觀看自己的憤怒時,我不再認定自己等同於它,不再擁有它。過去似乎屬於我的一部分、已經根深柢固在我身上,以至於我無意中所服從的感受,現在看起來像是另一種東西,像是被觀察的對象。一旦我訓練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這感受身上,它甚至在消解之前,就已不再是我的一部分。

當然,這並非徹頭徹尾的無我經驗內部版本。我只是在單次場合斷絕單一感覺,略微縮小自我範圍。不過,這仍是件大事。這讓我暫時成為更好的人,不再考慮去殺人。

至於較微妙的、外部的無我經驗感受,嗯,這需要一些解釋。具體來說,這需要解釋一下米瑞.阿爾巴哈里的工作。她是澳洲哲學家,對佛教哲學的研究,部分來自於靜坐的實踐。但出於她近乎強迫性的謙遜,她強調自己「並非老練的靜坐者」。她說,在長時間的禪修營期間,她覺得自己可以達到「更少自我」的境地,但還沒達到「無我」。在不同時期的禪修營之間,她也不能夠固定維持日常練習,但只要能做到,她說自己的生活「明顯變得更好」。

在阿爾巴哈里的《分析佛教》一書中,她提出了一個論證,把我們帶回佛陀在開悟之後的第一次演說,即著名的「鹿野苑說法」。

佛陀在此羅列了四聖諦,解釋苦(受苦、不滿足)的原因和解方。祂說,苦的基本原因是「渴愛」(tanha),這個詞通常譯為「渴」或「渴望」,有時則譯為「欲望」。要解釋得更細緻,苦的根源就出在「渴愛」的不可遏抑。追求我們的欲望總是讓我們不滿足,會渴望更多相同的東西,或是渴望新的東西。

阿爾巴哈里說,「渴愛」與自我的感覺有著千絲萬縷的連結,因此要克服它,就得與無我的體驗連結在一起。她談論的不僅是無我經驗的內部版本,不僅是如果你放棄了某種特定欲望,就已經與之斷絕,而你的這部分自我就消失了。她還要說的是,「渴愛」深深牽涉到「自我是有邊界」的感覺,維持並強化了自我的邊界感。而在外部的無我經驗中,這種邊界感會減弱。

她說,如果你渴望某種東西(例如熱巧克力),那麼你就會痛苦地意識到自己和巧克力之間的距離,而這意味著你對自我邊界有了概念。的確,當我坐在這裡想到這種特殊的渴望被熄滅時,我確實想像到自我的某些邊界。我想像自己的手碰觸到盛滿熱巧克力的馬克杯,又想像到舌頭表面接觸到熱巧克力。

想看到阿爾巴哈里論證的範圍有多廣,你必須明白,她就跟許多學者一樣,認為「渴愛」不僅包括讓你感到愉悅事物(如性愛、巧克力、新車、更新的車)的渴望,還包括擺脫讓你感到不快之事的渴望。換句話說,「渴愛」不僅能使誘人之事更具吸引力,還能使討厭的東西更令人反感。在這樣的觀點下,我對禪堂中的打鼾聲會為之惱怒,也是「渴愛」:渴望能免於鼾聲的干擾。

阿爾巴哈里說,如果想要擺脫某些東西,那麼你要記住在自己和那個東西之間創造更多距離(假設你沒有採取更直接的方法,例如把坐墊扔到那個製造出噪音的人身上)。而想要在自己和某物之間創造距離,意味著你得知道自我邊界到哪裡結束。如果想要閃避響尾蛇的撲咬,就要會對自己占據了哪部分的空間(也就是你的皮膚所定義的空間)有非常精確的概念,才不會讓響尾蛇咬到你。

無論哪種方式,無論「渴愛」驅動的是引力還是推力,它都需要定義自我的界域。正如阿爾巴哈里所寫,涉及「渴愛」的情感,「似乎指向了一條未言明的邊界,就在被辨識為自我,以及所欲╱所不欲事物之間。一如見證主體所感知或想像到的那樣」。因此,「渴愛」不僅會指出邊界,而且還有助於創造並驅動自我與他者之間的邊界感。反之亦然:你越清楚深刻地感受到邊界,你就想要擁有越多「渴愛」。「除非我完全等同於自我,否則我怎麼會特別關心『我』的欲望是否得到滿足?」

那麼,你可能會問,這些與撲滅我對打鼾者的怒火有什麼關係?如果我沒有回去查看在怒火撲滅之後不久所寫的筆記,我可能也會問同樣的問題。事實證明,我剛才講述的那個版本是不完整的。那是我憑著記憶寫下的,而當我再回頭去閱讀筆記時,發現自己遺漏了一些重要細節。



首先,就在這個上午的晨間靜坐之前,禪修營的兩位領導人之一娜拉央,為初學者進行了簡短的談話。她的主題是接受──學習接受你會覺得不愉快的處境。因此,我在花了一點時間覺得打鼾令我不愉快之後,我決定練習娜拉央的教誨,並試著克服我對打鼾的厭惡。當然,這意味著要正念觀察厭惡。正如我那天後來在我的筆記本中所記下的,我試著「以中立的方式感受自己的厭惡和憤怒(這是我可以確定感受和標定的)」。接著,當我接受了打鼾,「這種感受基本上就消失了」。

所以,實際上,我有兩種相互交織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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