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13.萬物歸一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页 章节列表 下一页

受:我對打鼾者的憤怒,以及對鼾聲的厭惡。而一旦你克服厭惡,按照阿爾巴哈里的邏輯,你就不只是克服憤怒而已,而是更充分且直接地接近無我經驗的外部版本。[3]你正稀釋那個在強化自我邊界的「渴愛」。

在我筆記的最後一段,清晰呈現了這種動態:當我觀察到自己的厭惡和憤怒,這些感受便失去了力量。此時,「有這麼一瞬間,我把流竄在自己五臟六腑的感受和他的鼾聲,想像為一種單一系統或有機體,並透過溝通而統一」。

換句話說,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從他鼻子發出的連續聲波流,進入我的大腦後引起的厭惡和憤怒。有那麼一瞬間,「令人惱火的人」以及「感到惱火的人」,嚴格來說並不是我和他這樣兩個截然不同的事物。一旦我厭惡鼾聲的「渴愛」力量消退,我的自我邊界就變得更加可滲透。

因此,米瑞.阿爾巴哈里對自我的觀點,以及對自我與「渴愛」關連的觀點,有個非常受歡迎的效果:它讓我成為一個看起來更令人印象深刻的靜坐者。而若非因為有這樣的觀點,我無法成為這樣的人。當我摧毀而斷絕這個憤怒時,這不僅涉及一點內部的無我經驗,在克服「渴愛」點燃怒火的過程中,我也了解到一點更難以捉摸的外部無我經驗。就跟內部經驗一樣,似乎能暫時讓我成為更好的人。



兩場說法和三毒


阿爾巴哈里的觀點還有另一個優點:它有助於解決早期佛教經典中的難題。

在佛陀開悟後的第一次說法,也就是鹿野苑說法中,祂說解脫苦的關鍵在於克服「渴愛」。但在祂的第二次關於無我的演說中,解脫之道似乎在於認識自我不存在,而當下聽到這場說法的所有僧侶便立刻得到解脫。哪次說法才對?要進入涅槃,是要征服「渴愛」,還是看清自我的存在是錯覺?

好吧,也許兩者是同一個。即使不借助阿爾巴哈里,我們也可能會這麼想。畢竟,無我經驗的內部版本涉及斷絕感受,以及斷絕乘載著感受的思緒。

感受往往來自正面(擁有吸引的元素)和負面(擁有厭惡的元素)兩種基本風味,而這也就是擁有「渴愛」。[4]因此,內部無我經驗本身就關乎放棄一些「渴愛」。(事實上,佛陀在強調無我經驗時,講的也是同樣的東西:無我經驗關乎的是不再執著於──也就是停止欲求──思緒、情感等之類的事物。)但是阿爾巴哈里為這個論點添加了一個新的向度,她把外部無我經驗與棄絕「渴愛」相連結,如此一來,佛陀的前兩次說法便互相等同。

想想這其實十分合理,「渴愛」與我們外部邊界的連結,不亞於與我們核心的連結。從達爾文的角度來看,「渴愛」被內建到我們身上,這樣我們就可以照顧好自己。也就是說,我們每個人都會照顧好乘載著我們基因的載體。那個載體就停泊在皮膚上,在身體的邊界。如此,「渴愛」會強化對這些邊界重要性的感覺,而這邊界定義了天擇所分配的關注區域。

「渴愛」和我們自我感覺之間的連結,巧妙構作出不斷重複出現在佛教文本中的副歌。這副歌警告人們要避開貪瞋癡「三毒」,也就是「貪婪、仇恨和妄想」。這是許多靜坐者都熟悉的詞彙,他們會從老師的嘴中不斷聽到,有時則是在禪修營的法語時段中聽到。但這樣的翻譯在某些方面會造成誤導。貪婪一詞指的不僅是對物質財富的渴求,也指更普遍意義上的渴望:想去抓取事物的引力。仇恨一詞不僅意味著對人的負面感受,也意味著對任何事物的負面感受,亦即所有的厭惡感受。

換句話說,前兩種毒就是「渴愛」的兩面:渴求愉悅,以及厭惡不愉悅。如果「渴愛」確實與自我的感覺緊密相連,那麼,把這兩種毒與第三種毒「妄想」連結起來,就頗為合理。畢竟,佛教最著名的妄想之一就是自我的錯覺。所以你或許會認為,前兩種毒是第三種毒的要素。貪加上瞋等於癡。[5]

當你再加入另一個著名的妄想「本質的錯覺」,及其相應的偉大洞察「空」,這個等式會更加有意義。我在上一章中論證,在我們的直覺裡,事物具有本質,這種直覺是感受滲入我們對事物知覺所塑造的。仔細觀察,這些感受往往不是正面就是負面的,包括對事物的渴望,或對事物的厭惡。換句話說,這些感受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會涉及到貪或瞋。因此,在錯誤感知到事物具有本質的情況下,「妄想」這第三種毒,似乎又會歸結為前兩種毒。

如此說來,一些古代文獻表示「解脫關乎根除三毒」,才會合乎邏輯。畢竟,這種根除意味終結「渴愛」(佛陀第一次說法中所認定的受苦之源),以及終結自我存在的錯覺(佛陀第二次說法中提到必須解脫的巨大阻礙),當然還有終結本質的錯覺。這種錯覺也被視為解脫的阻礙,在大乘佛教裡尤其如此。

韋伯一度試圖對我如此描述他的意識狀態(一種顯然幾乎沒有任何自我或本質感的狀態):「這是一個你無法想像還能再增添什麼,或取走什麼以讓它更完善的空間。」他基本上就是在描述「渴愛」的反面。畢竟,「渴愛」的假設就是事物在取走或增添某些東西之後,總是能變得更好。「永遠不滿足」,就是「渴愛」任務的一部分。

韋伯並沒有把他所處的狀態稱為「涅槃」或「開悟」。但是,他談論到自我(或是缺乏自我)的方式,使他聽起來與佛陀第二次無我論述中所提及的「開悟判準」相距不遠。無論如何,韋伯比我更接近這個標準。

儘管如此,當那隻鳥的歌聲隸屬於我的程度,不多於也不少於我腳上刺痛的那一刻,我想,我已經意識到在靜坐的道路上,比我現在更遠的那個地方會是什麼樣子。而這感覺非常、非常好。就這一點而言,棄絕那一直鼓動我、讓我越來越厭惡那打鼾靜坐者的「渴愛」,也讓我感覺比以前好很多。即使只是暫時的,但靜坐使我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就是很好的獎賞。



我們對統一自我的傳統意義,可以被描述為相互共生的產物。我的各種基因都在同樣的代與代之間的船上(也就是我的基因組),因此可以透過相互合作獲益(就生存以及世代繁衍的達爾文演化意義上而言)。有人可能會說,這就是為什麼我的腳趾和我的鼻子都像是我的一部分:因為腳趾和鼻子的基因共同合作進行高度的非零和賽局,各方的收益或損失總和不是零值。而或許更重要的是,因為它們與將之視為我的一部分大腦基因,也擁有非零和關係。↑

以「無我」一詞來指稱缺乏本質,有一個值得留心的涵義。正如我們所見,內觀禪修旨在促使人們清楚理解「三相」、幫助我們看到事物通常具有的三種特性,其一是無我。如果按照這個意圖,我們會看到「在那裡」的事物(我們所感知外在世界的事物,而不是在我們自己裡面或其他人類裡面的事物)的無我特性,我們也就理解了空。這一點之所以值得注意,是因為相較於大乘佛教,人們一般認為上座部佛教幾乎不強調空。然而,內觀的教導是在上座部佛教傳統中形成的。如果你嚴格解釋它的指示來理解三相,會發現內觀的教導非常強調空。↑

有人可能會問,憤怒和厭惡之間的內在相關性,是否可以讓人在不克服厭惡的情況下,去克服憤怒?我不知道答案。但這肯定是真的,至少根據我的經驗,厭惡和憤怒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因此有可能只專注於憤怒。不過,藉由專注於憤怒來解決憤怒,也確實必然能平息厭惡本身。↑

實際上,

上一页 章节列表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