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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靜坐,以及看不見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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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年夏天,在我參加的第一次禪修營裡發生了許多美好的事情,以及一件不那麼美好的事情:有一首歌卡在我的腦海裡。當你處在寧靜的靜坐環境,因為沒有太多的輸入資訊來取代,一首歌是可能長時間停駐腦海中的。而這首歌我並不特別喜歡。

這首歌叫做〈感覺就像第一次〉,由我大學時代爆紅的外國人合唱團演唱。副歌合唱著:「感覺就像第一次,就像從未有過╱感覺就像第一次,就像我們打開了這扇門。」

這首歌從我參加禪修營不久之後就糾纏著我,而這也詭異地具有某種預言性。禪修營結束時,我確實感覺有扇門第一次被打開。

事實上,確實在某個特定時刻,真的就像有扇門打開了,而我走進一個陌生的全新領域。這發生在我於第四章提到的那次如排山倒海而來、令人震顫的禪悅經歷裡,在那個蟲鳴鼓譟的夜間靜坐中。雖然我閉著眼,但是過程十分具有視覺性。我記得在某個特定時刻,我覺得自己跨過了一個門檻,踏進一個由橙光和紫光模糊構成的穴室。

在解釋我在那個穴室裡看到什麼之前,我需要再補充先前就提到的一些事情:我對於自己在禪修營期間無法成為好的靜坐者而自責不已。這實際上是某種長期模式的一部分。因為我一直擅長說服自己犯了錯,擅於為此懲罰自己,而有時也真的因此厭惡自己。數十年來,人們一直告訴我,我不該如此。他們會說「別因此痛打自己」之類的話,而這種話總是會惹惱我。我的感覺一直是:你應該為自己做錯的事情而痛打自己,否則你可能繼續犯錯!而且老實說,世界上有多少人做了壞事卻不覺得需要自我懲罰,這不是個大問題嗎?

這也是我一開始就對這些老師感到困擾的一件事:他們經常堅持靜坐者不要太苛責自己。我也經常遇到人們認為「不要太苛責自己」是佛教核心教義,是遍及古代佛教文獻的訊息。但其實不是。這是佛陀的一段話:「諸比丘!以明為前,因生善法,隨生慚愧。(編注:出自《相應部》第四十五卷。表示在日常生活當中,所有的身業、語業、意業都不能脫離「明」,如此才可以保持慚愧之心,並且擁有正見。)」你必須要花費一番功夫,才能在現代美國找到鼓勵學生對自己感到羞恥的老師。

但我離題了。

我那晚的經歷並不全然是幻覺。當我踏入那個奇怪的視覺空間時,我並沒有失去與現實世界的連繫。我意識到自己坐在禪堂裡,而高度的專注使我的心智進入了一個前所未見的地方。而這是哪裡?我環顧四周才意識到,我的心智進入的地方,就是「我的心智」,或者至少是我的心智對「自我心智」的再現。

線索來自我所「看到」(但我想其實是「聽到」)的某個特定想法,這是每當我做了某些可說是愚蠢、無能、錯誤的事情之後,多次冒出來的想法:「你搞砸了。」實際上,「搞砸了」還是經過美化的用語。無論如何,我要說的是:我現在看到這個想法,以前所未見的形式出現。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想法以任何形式現身。但它現在看起來(真的是可以看得到),好像是我某部分的心智,把這個想法講給我另一部分的心智聽。甚至還有某種用來追蹤訊息的路線,像是圖表中指示溝通方向的箭頭那樣。我彷彿是以外部觀察者的身分,觀看了自己腦袋中的對話,看著訊息從發送者傳遞到接收者,儘管我認為接收者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我。

要用文字表達這種經驗的力量及其意義的光環,幾乎是不可能的。我覺得自己好像被引導到內在的聖殿,深刻的真理在此得以揭露。

這種獲得啟示的感受,究竟有多少是由麻醉般的禪悅所撐托著,我不知道。但隨著經驗的展開,我也因被這種禪悅所包覆著,而感到越來越溫暖。但我認為禪悅可以是威力強大的啟示強化劑。無論如何,不管神經化學物質為我們的理解加入了什麼信念,讓我們確信自己已經看到了真理,那晚的神經化學物質一定是無限量供應。

我看到了什麼真理?當時重擊我的是,有史以來我第一次發現,「你搞砸了」這個標準想法似乎不是來自於我。這只是我腦中某個人在說話,而目前還不清楚他是否值得關注。無論如何,這個人到底是誰?



現在,經過了十多年,我仔細思考了這個經驗並動手寫了這本書之後,我可能會回答:「他是我心智中的一個模組。」但當時我並沒有用這麼學術的方式在思考,那時學到的似乎是,往後在面對來自內在的批評者時,即使無法全然嗤之以鼻,至少也要保持某種臨界距離。我已經盡可能拒絕把自己痛打一頓的懇求,也盡可能減少其對我的損耗。但擁有一個不再自我折磨的未來,似乎有非常強大的吸引力。我不是愛哭的人,此刻卻哭了起來。我試著要靜靜地哭,結果卻嚎啕大哭。

沒過多久,愉悅的興奮之情取代了禪悅。我記得靜坐時間結束後自己有多麼沮喪。我看著人們安靜地魚貫走出大廳,卻無法與任何人分享我的重大體驗。這不僅是我征服了對自己的厭惡,我還感覺到過去只會帶來痛苦和掙扎的事情,現在對我來說容易多了。我已經達到一個高度的精神層面,尋獲某種靜坐技巧,可以讓我一次又一次前往那裡。要重建這種經驗很難,但我認為這種幸運的精神成就,就隱藏在我的眼淚之中。我所知道的是,這眼淚有部分是出於感恩,而大部分則來自獲得解脫。

從此以後我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才怪。在外國人合唱團那首歌中,「感覺就像第一次」後面接著的歌詞是「就像以後不會再有」。

確實,我此後再也沒有如此強大、震撼的靜坐經驗。我相信自己能夠不斷自由出入這個空間,編排個人的靈性復甦之旅,實在是天真幼稚的想法。而相信自己從此不再痛打自己,也是一派地天真幼稚,儘管痛打的頻率和嚴重程度似乎有稍微降低。

我並不是說自己再也沒有在靜坐時進入強烈的禪悅狀態。有幾次在禪修營期間,我甚至能夠精確控制流入身體的禪悅之流,我能打開龍頭,或者如果我覺得需要調整自我的步調,也能把龍頭關閉一、兩分鐘之後再打開。

當然,我也不是說自己在麻州巴爾鎮那個夏夜的經歷,對我的生活沒有帶來任何改變。我只是要說,跟一般這類書籍不同的是:本書作者不會聲稱擁有某種能帶來持續轉變的單一戲劇性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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