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悟的滑坡

以上就是讓我持續靜坐的五個原因，儘管我並不真正冀望自此便一路通向開悟，但至少這是一種說法。另一種說法就是，我正在追求開悟，只不過我不把開悟視為一種狀態，而是一個過程。而且我也以同樣的方式來思考解脫，從苦獲得解脫。

遊戲不是為了要在某個遙遠的未來得到終極的解脫和開悟，而是在不必太遙遠的某日獲得一點解脫和一點開悟。像是今天！或者今天不行，那就明天！再不然後天也可以，或者看何時何日可行。最重要的是，儘管有時候倒退了幾步，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前進會比後退來得多。

以這種方式思考開悟和解脫，有助於充分表達出真相╱真理與自由之間的關係是多麼隱微。但這兩者的關係有個常見又不那麼容易察覺的概念是：當你在一瞬間看到了真相，你就獲得了自由。聽起來很棒！而且節省了很多時間！但我不認為真相有那麼常讓你獲得自由。有時它是反向而行：自由讓你看到真相。請記住，讓我看到關於冰箱嗡嗡聲以及郵件往來真相的部分原因是，我的心智很平靜，並不受焦慮、憤怒，或是苦的任何其他主要來源的控制。

也許，最好的方式就是開悟和解脫相輔相成：你越是努力讓自己從痛苦中解脫，你就看得越清楚，也就更容易讓自己從痛苦中解脫，進而讓你擁有更加澄明的視界。

例如，假設你從一個中度的靜坐練習開始，每天進行二十分鐘的紓壓正念靜坐。主要是為了幫助自己，而非假設這樣能獲得精神上的成就。但就算你不是以此看待正念靜坐，但能擺脫或是稍微放下壓力，也是一種解脫，更深具啟發性。畢竟，如果你不是因為壓力、不是因為你在趕時間，就不太可能會覺得結賬時排你前面還在櫃檯翻找信用卡的人是個混蛋。

每次進步一點點，每次在他人身上少看到一點點混蛋本質（畢竟他所做的其實也是你做過的）， 就是一點點開悟。

更重要的是，這一點點開悟可以帶來更多解脫，進而帶來更大的開悟。如果你在人們身上看到較少混蛋本質，從而減少漫無目的謾罵，更進而減少你生活中的壓力，也許這種效果會讓你感到滿意、感到解脫，而鼓舞你每天靜坐的時間從二十分鐘進展到二十五分鐘。而這又會讓你從更多壓力之中解脫，進一步澄清你對其他人的看法。現在，你不僅能容忍那些在翻找信用卡的人，而且還能容忍他們翻找之後把信用卡撒了一地。恭喜！

靜坐時間不須很久，你就能明顯發現紓壓在實際上比聽起來更有趣。這並不是讓你在結束時感到更放鬆，而是當你以正念觀察著你的焦慮、你的恐懼、你的仇恨或其他感受時，在某個時刻你會發現，這些感受並不屬於你。

你可以留意這些經驗有多麼深刻（或至少是漸進變得深刻）。要在翻找信用卡的人身上少看到一點混蛋本質，就是要去體驗些許的空。要看到你的焦慮或恐懼並不屬於你的一部分，就是要去體驗一點點無我。空和無我，是佛教哲學中最神祕、聽起來最瘋狂，也最基本的兩個觀點。你每天為了紓壓和理解而靜坐，現在這些都在這裡了，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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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把整件事說得很容易。雖然漸進開悟和漸進解脫可以互相協助來集結動力，但這兩者並不能自動地維持自身。開悟和解脫的過程會遇到障礙，可能會令人沮喪，而靜坐也可能是痛苦的事。好消息是，如果你堅持下去，如果你沒有從焦慮或悲傷中退縮，反而以正念觀察它們；如果你不因無盡的無聊而放棄晨間靜坐，反而以正念觀察它（怪的是，正念觀察無聊可能比觀察焦慮或悲傷還難），那麼你就能從靜坐的痛苦中獲益。我永遠不會忘記在我第一次禪修營時，娜拉央說的話：「無聊也可以很有趣。」這是真的，不過，要看到這個真相，首先得花一些時間來吸收另一個真相：「無聊可能真的很無聊！」並在面對這個真相時堅持下去。

也許，藉由靜坐持續獲得進展的最大障礙是時間有限。如果你身兼重任：有工作要做、有孩子要養、有課要上等等，不可能每天投入大量時間靜坐。而且，根據我自己的經驗，一天三十分鐘和一天五十分鐘的差別很大。根據和我聊過的人所說，一天三十分鐘和一天九十分鐘的差別更大。但即使只有二十分鐘，你的練習也能具有某種深度，尤其如果你牢記佛教靜坐哲學的基本功課：每天所獲得的那些短暫真相片刻（至少是你在順利體驗到真相的片刻），都是更大真相的一小部分，也就是關於實相的本性、關於由我們強加在實相的預設知覺之上的扭曲，甚至是幻想的一小部分。

當然，如果你獲得開悟並傾注畢生時間去感受這個巨大的真相，會是件很棒的事。但即使你無法辦到，即使得花費一番功夫才能把這個真理斷斷續續記在心裡，這樣的真相仍可能具有引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