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山雨欲来

为了继承虔信者爱德华的王位，哈罗德·戈德温森到底采取了什么办法？为什么是由他来继承王位？既然就血统而言，流亡者爱德华的儿子埃德加王子显然更有可能继承英格兰的王位，那么他为何无法继承王位？到底是哈罗德蓄谋已久，早已觊觎他姐妹丈夫头顶的王冠，还是出于国王临终的托付，在最后一刻才接受了王位？他是正当继承还是谋权篡位？是野心使然还是出于责任心？就像往常一样，诺曼征服史上的这一重要时刻带来了无数的问题。而针对这些问题，我们都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当然，回答上述问题之所以如此困难，部分是因为11世纪的英格兰并没有一套管理王位继承的硬性规则。11世纪初，王位继承一般遵照世袭制进行。但维京人的回归破坏了英格兰人按照传统继承王位的计划。这些人重新强调了暴力和机会主义的重要性。普瓦捷的威廉评价道，克努特之所以可以统治英格兰，“不过是因为他父亲和他自己征服了英格兰，并没有其他的理由” 1。

既然如此，那么还有其他（影响王位继承权）的因素吗？在克努特死后有关王位继承的讨论中，我们可以找出三个关键的要素。首先，虽然没有严格的优先顺序，但与先王有密切血缘关系的人往往是更理想的人选。也正是出于这一原因，才有人在暗地里诽谤，说飞毛腿哈罗德根本不是克努特的亲生儿子，而是出身卑贱的调包婴孩。其次，如果候选人被他的前任以某种形式指定为国王，这显然有利于他继承王位。因此，《埃玛王后颂》才会坚称，克努特“在世时”就将一切托付给了哈撒克努特。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作者才坚持说，哈撒克努特也在1041年将虔信者爱德华请回英格兰，与他共同治理国家。2

然而，要决定谁才是最终的王位继承人选，最重要的因素显然还是选举。当然，这个词并非现在人们所谓的那种广义上的选举，而是指获得王国内部大多数重要人物的承认。飞毛腿哈罗德之所以可以在1035年顺利登基，就是因为他获得了大多数英格兰要人的支持。正如《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所明确指出的那样，1040年，哈撒克努特是在一群英格兰要人的邀请下继承王位的。尽管虔信者爱德华拥有古老的王室血统，可能也有先王的授意，但他最终得以继承王位的决定性因素还是英格兰贵族的集体意志，特别是戈德温伯爵的意志。3

那么，在戈德温还在世的儿子中最年长的儿子哈罗德又是如何在1066年1月登上英格兰王位的呢？毫无疑问，从血统的层面来看，哈罗德处于极端的劣势。虽然哈罗德与爱德华国王有亲属关系，但也不过是因为他的姐妹与爱德华有婚姻关系而已。因此，如果要继承王位，他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先王的指定和权贵们的推举。而根据某些文献，他后来的确得到了这些东西。《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E本写道：“哈罗德伯爵继承了英格兰的王位。这既是国王的意愿，也是人们推举的结果。”类似地，伍斯特的约翰在几十年后写道，作为“国王死前所指定的王国继承人”，哈罗德“被英格兰的所有权贵选举为国王”。4

但是，无论是伍斯特的约翰还是《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E本的编写者，他们的作品中都洋溢着对戈德温家族的支持。除此之外，其他的历史资料对于哈罗德继承王位的合法性则不那么确信。例如，他真的是前任国王所提名的吗？《爱德华王传》恰好详细地描述了爱德华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作者告诉我们，老国王已经在床上躺了几天。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几乎说不出任何人能够听得懂的话。关于他临终时身边所围着的一小群人，《爱德华王传》只提到了其中的四个人，“王后坐在地上，把他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帮助他取暖。在场的人还有王后的兄弟哈罗德伯爵、王宫管家罗贝尔和斯蒂甘德大主教”。5

我们可以更全面地描绘当时的场景，因为它出现在巴约挂毯上（与哈罗德从诺曼底归来的场景紧密相连，故事由此继续）。在描绘了虔信者的遗体被运往威斯敏斯特教堂下葬之后，如同倒叙一般，画面又回到了先王临终的那一刻。巴约挂毯的这一幕与《爱德华王传》书中的描绘是如此地相似，以至我们不禁怀疑，其中的一个场景一定是受了另一个的启发（可能在此处，挂毯的灵感来自《爱德华王传》）。我们可以看到，爱德华躺在床上，身旁围着四个人。一个用人（可能是管家罗贝尔）扶着他坐起来，一个女人则坐在国王脚边哭泣（此人或许是伊迪丝王后）。在离我们稍远的一侧的床边站着一个神职人员。我们认为，他应该就是斯蒂甘德大主教。而在离我们稍近的一侧，床边所站的第四个人一定就是哈罗德。他跪在地上，用自己的手去触碰国王那只伸出来的手。图下的说明是：“在这里，国王爱德华躺在床上，与他忠诚的仆人对话。”

和往常一样，在这里，挂毯并未告诉我们国王到底说了什么。但《爱德华王传》的作者声称，他记录了国王的遗言。“愿上帝念在她对侍奉上帝一事的热忱上，对我的妻子仁慈，”他对伊迪丝说，“毫无疑问，站在这里的这个女人全心全意地为我服务，并且永远陪在我的身旁，就像我亲爱的女儿一样。”之后，爱德华又转过头去和哈罗德说话。（《爱德华王传》表示，在说话的同时，就像挂毯所描绘的一样，他“伸出了他的手”。）“我将这个女人和整个王国托付给你，”他继续说道，“你要忠诚地服从她。你要将她当作自己的女主人和姐妹，对她履行役务，并使她荣耀。她也确实是你的女主人和姐妹。只要她活着，你就不要剥夺她从我这里得到的任何应有的荣誉。”6

在这里，如此强调伊迪丝的福祉并不令人惊讶，因为《爱德华王传》正是王后托人所写的。令人惊讶的一点在于，王国这一主题被提及的方式竟是如此地随意。爱德华就像是随口提了一句，好像是后来才想到这件事一样。因此，这些话根本无法作为对王位继承人明白无误的指定。事实上，国王所说的不过是把王国托付给哈罗德，似乎更像是在指派一位摄政者。当然，就像我们不必相信亲戈德温派的历史记述一样（他们坚持认为，哈罗德的确得到了前任国王的祝福），我们也不必相信这段记述真的是爱德华的临终之言。《爱德华王传》一书是在诺曼征服之后所写的，其内容可能会受到事后认识的影响。即便爱德华国王真的明确地把王位赠给了哈罗德，由于生活在诺曼征服之后的时代，本书作者及其庇护人也可能会低调地处理此事。不管怎样，在考虑了所有可能的情况之后，我们还是会对这一文献的讳莫如深而感到吃惊。这是因为，尽管这本书为我们提供了关于虔信者之死最为详细的叙述，但在爱德华想要谁来继承他的王位这一问题上，它的作者却含糊其词。7

措辞谨慎的并非只有《爱德华王传》。《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E本的编写者或许还坚持认为，是爱德华将王国 “授予了”哈罗德。 在C本和D本当中，编写者的说法却只不过是，国王“委托”他管理王国。这一在语义上的显著弱化再次表明，哈罗德可能只是暂时被赋予了监国权而已。巴约挂毯似乎提供了一些更为强力的证据。按挂毯所示，在爱德华死去的场景之后，紧接着的一个场景就是，有两个人把王冠交给了哈罗德。其中一人指向国王临终的场景，似乎是想说，其中一个场景是另一个场景的合法依据。但挂毯在此处再一次表现得含糊不清。哈罗德的支持者可以把这个场景解读为哈罗德获赠王冠的时刻；而在另一方面，反对他的人则可能认为，在这一场景中，哈罗德不过是在声称自己被授予了王位。类似地，普瓦捷的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