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性农业：种植园

在农业方面，19 世纪资本主义扩张主要的工具是大种植园和专门生产经济作物的小农场。对大种植园正式的定义是“一个使用资本的单位。它雇用大量劳工，在严密的监管下，为销售而生产一种作物”。劳工通常成群结队地工作，在工头的监视下做重复性和吃力的工作。工头维持工作所需的次序和同步性。大种植园的农业因而具有军队秩序与操演的特性，埃德加·T.汤普森（Edgar T. Thompson）称它为“军事”农业。它的目的是为市场生产一种或两种农作物。这种专门化同时是它的长处和缺点。它可以回应市场增加的要求，但是当经济走下坡路的时候，便容易受到影响。

大种植园的面积往往很大。它们尽量把资源集中用于种植单一的一种作物，而面积愈大则收获也愈多。大规模的生产需要大规模的加工处理。大量的产品必须由农田运到加工处理中心。加工处理后的农作物必须加以储藏以备送到市场上。一整套的组织控制、加工处理和储藏功能，创造了大种植园的中心。它成为一个指挥部，四周有围墙与田野和工人广布的简陋房舍分开。当形式和功能新颖的大种植园在一个已有人居住的乡村建立起来时，它像是一块“飞地”，处于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中。当大种植园在较古老聚落的边缘形成时，它们构成日渐扩张的边疆。它们事实上是一种生产方式在其他生产方式中间的前哨站。大种植园与基于其他生产方式形成的生产形式，其间的关系往往是敌对的。大种植园是一个入侵者，而它的成功扩张是其成功入侵的结果。

直到 18 世纪末，大种植园仍主要是创建于南北美洲及印度洋上的几个岛屿。在大种植园工作的主要是由非洲进口的庞大数目的奴隶。可是 1807 年英国废除了奴隶贸易，不久美国、法国和尼德兰也废除了奴隶贸易。1833 年，英国更进一步，在全球各个属地宣布使用奴隶劳力非法。

为什么在 19 世纪的最初几十年各国废除奴隶贸易和奴隶制度，这是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诚然，当时使用奴隶的利润是在减少（Craton，1974：113）。另一件明显的事是一度扩张中的大英帝国金融焦点的英属加勒比海产糖岛屿，其种植园主阶级在 19 世纪最后二三十年已经严重衰落。法国以利用圣多明戈奴隶劳力为基础的竞争，加上由孟加拉进口的愈来愈多的蔗糖，使糖价下跌。与美国的战争和后来与法国的战争，破坏了与北美诸殖民地的关系，引起加勒比海诸岛上的饥荒与通货膨胀。在某些岛屿上，甘蔗的产量已达到生产力的极限。而且在拿破仑战争期间欧洲大陆也种植甜菜制糖，甜菜糖旋即成为蔗糖的劲敌。加勒比海的英国种植园主债务缠身，经历了一次真正的“种植园主阶级的危机”（Ragatz，1928）。

可是要了解英国在势力范围以内由奴隶劳力到其他形式劳力控制的改变，不能只看英国内部的发展。英国是当时逐渐改变的国际体系的一部分，因而也要看这个国际体系。在工业资本主义霸权的上升过程中，大家愈来愈喜欢使用自由劳力而非奴隶劳力。可是我们必须知道奴隶制度在美国继续实行，19 世纪在巴西和古巴甚至愈演愈烈。巴西一直到 1871 年才废止奴隶制度。古巴新兴的“田间工厂”的产糖量日增，因而古巴一直到 1886 年才废除奴隶制度。牙买加以前的奴隶离开了大种植园，在自己的小块土地上从事生计农业。可是 1811—1870 年，巴西仍然输入了近 190 万名奴隶，古巴输入了 55 万名。世界上一个部分终止奴隶贸易和奴隶劳力，却导致另一部分继续甚至加剧使用奴隶劳力和进行奴隶贸易。美国南方产棉区是继续使用奴隶劳力的地区之一。它现在是英国日渐扩张的资本主义重要原料的主要产地。因而，即使奴隶制度不再依靠奴隶贸易的持续，可是工业资本主义的兴起，却依靠在世界的另一部分维持奴隶制度。

在英国的势力范围以内，奴隶制度转变的另一个方面是拿破仑战争使英国控制了加勒比海地区以外的大部分热带世界。战前英国的许多财富来自加勒比海地区，可是战后英国的厂商开始期盼一个“新的”帝国。这个帝国将不依靠几个岛屿上的强迫劳力，而是依靠将制造品外销亚洲和非洲和由亚洲和非洲进口热带产品。新的远洋运输工具可以将这些商品运过大洋，而英国海军也会实施针对奴隶制度的措施，确保海洋运输的安全。因而，英国人在其产糖的岛屿上牺牲了奴隶制度，以便扩张大种植园农业，并在世界其他部分进行由小生产者从事的经济作物耕作。由于英国对自己的利益重新进行了定位，由英属加勒比海地区来的奴隶所种植的蔗糖，不再是资本累积的重要泉源，而在世界其他部分所种植的其他种类的经济作物，却日益重要。

19 世纪，大种植园农业发生了一项重大的改变。本来种植园的投资者是种植园主的家庭及商人，商人预付大种植园所需的商品，而在将来拿走收成。可是现在愈来愈走向高度资本化、法人团体的“田间工厂”，其所有的生产要素，包括劳力在内，都由日益扩大的资本主义市场的行动决定。“种植园主阶级的式微”不限于加勒比海地区，它是一个全球性的现象（Beckford，1972：102—110）。种植园主与商人间的优惠关系，为加速资本的自由流动所取代。为了尽量累积资本和降低劳力成本，资本必须无约束地流向可以加强和扩张的农业形式和部分，而远离那些受阻于老朽的技术、设限的机构和固定的劳力供应的形式和部分。

种植园主阶级得不到多的资本，又固守过时的生产模式。他们在一个接一个的大种植园地区不能完成这样的过渡。大都市法团取得他们的资产，利用由伦敦、巴黎、纽约和汉堡注入的资本，在法人团体的控制下，改变大种植园的工艺技术和组织。巨大的生产和分销机构，如“联合非洲公司”（United Africa Company）、“联合水果公司”（United Fruit）、“哈里森和克罗斯菲尔德公司”（Harrisons and Crosfields）、“布鲁克·邦德”（Brooke Bond）、“法国西非公司”（Compagnie Française de l’Afrique Occidentale）和“西非商业公司”（Société Commerciale de l'Ouest Africain），逐渐主宰了所有的经济活动和许多国家。于是，大种植园农业和小规模经济作物生产，都受到远方中心的金融和商业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