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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唤灵魂的不死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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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灵魂与躯体各自独立,躯体死亡而灵魂不死,可以说是一切灵知文化的基本特征。在比较高级的灵知里,这种灵魂观念不仅仅停留于信仰的层面,而且还能够通过理性思辨或玄秘手段实际认识、体验灵魂的存在和解脱状态。古代的文献资料表明,中国的巫文化也达到了这样的灵知高度。

在《楚辞》系统的文学作品中有很多关于魂的记载。《招魂》是最有名的“招魂文学”,学者以为与《梨俱韦陀》中的一组招魂诗——《意神赞》——意思极为接近。《意神赞》是一篇祈祷词,通常是在人死后不久,由其亲属对着死者默默念诵。死者亲属认为,死者作为灵魂不会因肉体的死亡而消失;亡灵在离开肉体后,还会去别的世界寻找新的依托(投胎)。亡灵飘忽游荡,有可能去投奔阎罗之国,或飞往海角天涯,或漫游大地空间,或航行于汪洋大海。亲属们于是默请亡灵,不要远走高飞,最好还是返回阳间,和活着的亲友团聚,共享人世福乐。无论从风格、体裁、意趣还是回环咏叹的表现形式来看,《意神赞》与楚辞《招魂》可谓机杼同出。

《国殇》是祭祀战死者魂魄的诗歌,其中提到魂魄以及相对应的神鬼:“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朱注曰:“盖魂神而魄灵,魂气而魄精,魂阳而魄阴,魂动而魄静,生则魂载其魄,魄检其魂,死则魂游散而归于天,魄沦坠而归于地。毅为鬼雄者,毅然为百鬼之雄杰也。”

身体死亡后,魂魄犹存。魂属天而神,魄属地而鬼。生命并不随死亡而消逝,而是以另外一种更精微的状态展示自身。考诸瑜伽文献,魂魄之说似乎与一套复杂精细的生命理论相对应。按照《薄伽梵歌》的观点,生物由躯体和灵魂构成,灵魂是灵性的神我即阿特曼(atma),躯体是物质能量构成的,犹如灵魂外在的衣服或承载灵魂的机器。躯体又可分为粗糙身体和精微身体两部分,粗糙身体由各种感官构成,即我们所谓的肉体;精微身体由末那(心意,mana)、菩提(觉,智性,buddhi)和我慢(ahamkara)构成,这精微身体在《瑜伽经》中也被称为心(chitta)。

末那是将人对外部世界的感觉印象收集起来的记录官能。菩提是一种将这些印象分类并对它们产生影响的有判别力的官能。我慢则声称这些印象全是它自己的,并把它们作为个人知识储存起来。举个例子,末那报告说:“一个巨大的生物体正在迅速逼近。”菩提判断道:“那是一头公牛。它愤怒了,它要袭击某个人。”我慢尖叫道:“钵颠阇利,它要袭击的人是我。是我看到了这头公牛。受到惊吓的人是我。准备拔腿逃跑的人是我。”这个人随即爬上了附近的一棵树。我慢补充说:“现在我知道这头公牛(而不是我)很危险。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一点;这点知识会使我在今后避开这头公牛。”[222]

所谓的躯体死亡,只是指精微身体载着阿特曼离开了粗糙身体即肉体,而将以另外一种方式展示其存在。阿特曼、神我、灵魂相应于魂的概念,是永恒的灵性存在——属天而神;精微身体相应于魄的概念,是一种精微的物质存在——属地而灵。

阿特曼、神我、灵魂又被气所包围,因气而得活动的能力。灵魂受运行于躯体内的10种功能不同之气的影响,这可从呼吸系统中感觉到。瑜伽体系即教人如何巧妙地去控制驾驭身体之气的功能,以最终让体内之气有利于净化,依附于躯体的灵魂。当灵魂通过瑜伽修习得到彻底净化,脱离对精微及粗糙身体的依附,便能升入永恒的灵性世界,此即为解脱。否则,肉体死亡后,灵魂还要被气与精微身体带入物质世界,进入另外一个肉体,此即轮回。甚或不能得到另外一个新的肉体,而以鬼魂的形式存在。

在中国的文献记载里,也常常是魂、气并举。例如《礼记·檀弓》:

“骨肉归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礼记·郊特牲》:“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故祭求诸阴阳之义也。”

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灵魂驭气升天而归于神,留下形魄沦坠而消散于地,其实说的是灵魂从肉体(形)、精微身体(魄)的解脱。在巫文化的符号系统里,载魂升天的灵气,是用飞翔的龙来象征的,与瑜伽体系中的灵能——昆达里尼(kundalini)——所使用的喻象是一致的。

《礼记·檀弓》说“若魂气,则无不之也”,意指灵魂具有不同的归宿,或驭灵气上天而复归灵界,或随浊气下地而沉沦尘世。但无论如何,躯体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骨肉归于土,命也”。使“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即灵魂得到超生,正是祭义之所在,故“祭求诸阴阳之义也”。魂、气相对而言,可见魂与气是不同的,许慎《说文》释“魂”为“阳气也,从鬼,云声”,《礼记》寥寥数字,却说得极其精到。如果没有对灵知的深刻理解,是写不出来的。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后起的儒道汲取了巫文化的部分精髓,而原始的巫文化反而在演变过程中逐渐蜕化,留下来的糟粕为神仙家所继承,流为方术一派。

从源出楚地的道家学说里,我们还可以窥见原始巫文化对灵魂之存在及解脱所达到的认识、体验高度。《老子》有一句很精辟的话:“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吾可以有身,也可以无身,无论有身、无身皆无害于“吾”之存在。这个超越于形体的“吾”显然就是“魂”。身体是一切灾难痛苦的根源,“无身”,脱离身体的束缚,就达到了解脱,是以“吾有何患”?将“我”的本来面目认同于作为真我的魂而非作为假我的形,是高超的灵知觉悟,庄子《养生主》谓之“吾丧我”。

《老子》对魂魄的认识,并非来自逻辑思辨或单纯的信仰,而是基于深刻的瑜伽体验。例如: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

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涤除玄鉴,能无疵乎?

天门开阖,能为雌乎?

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这段话是倒过来说的。先是收摄感官,使心无外骛,犹如无知无觉;“天门开阖”说的是行气呼吸,天门就是鼻孔,“能为雌乎?”意指呼吸能像雌性一样轻柔深细吗?如是祛除心知意识使智慧纯净无瑕照见本来面目;通过进一步的呼吸修炼,使身心如婴儿般柔软天真,这就是“专气致柔”;最后是魂魄合一(营者,魂也),灵魂与精神、躯体不复分裂矛盾,在高度的统一中达到自在圆通的境界。老子所阐述的证悟过程大体与八步瑜伽的程序一致。尤其“抱一”一词,与“瑜伽(yoga)”的本意相通:

瑜伽的字面意思是联结;它和英文中的“yoke”一词有相同的词源,yoke的意思是根据古代农耕方法把两头公牛连在一起。但几千年后,它的引申义变成了“拓展灵性的方法”,尤其指冥想。原意和引申义之间的联系在于灵性发展意指将人的官能“连在一起”:人们可以将它理解为身心的统一;低级自我和高级自我的统一;或者人与神的统一。[223]

可以说,瑜伽就是“抱一”之术。

《庄子》则更侧重于对“气”的认识,在《至乐》篇“鼓盆而歌”一节中,庄子妻死,惠施来吊唁时,见他不仅没有悲哀之色,且正敲着瓦缶唱歌。面对惠施的责难,庄子解释他的理由是:“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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