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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文化里的天竺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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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印度对先秦中国文化的影响,从20世纪初就受到了中外学者的注意。1918年,新郑出土了一件具有楚文化特征的莲鹤青铜方壶,造型奇特,艺术风格迥异。郭沫若对这件青铜器作出了独到的解释:

此壶全身,均浓重奇诡之传统花纹,与人以无名之压迫,几可窒息。乃于壶盖之周围骈列莲瓣二层,以植物为图案,器在秦汉以前者,已为余所仅见之例。而于莲瓣中央复立一清劲俊逸之白鹤,项其双翅,单其一足,微隙其啄作欲鸣之状,余谓此乃时代精神之一象征也。

莲鹤青铜方壶


更进,以莲花为艺术活动之动机,且于莲花之中置以人物者,此乃印度艺术中所习见之图案。盖赤道地方之莲,硕大无朋,其叶若花,每可乘人载物也。此壶盖,取材于莲花,复于莲心中立一白鹤,与印度艺术之机杼颇相近似。中国自来无此图案,自来无此大莲,谓作者闭户造车,出门合辙,然必有相当之自然条件以为前提。中国之小莲,与此夸张之着想不相应。余恐于春秋初年或其前已有印度艺术之输入,故中原艺术家即受其影响也。[227]

其实莲花在韦陀文化中一向是吉祥美丽、纯洁超脱的象征,郭氏以为莲鹤青铜方壶受印度艺术之影响,确有见地。随后的研究和发现表明,这种影响确实存在,而且其范围广泛而深刻。

在楚辞里,“芙蓉”“夫渠”满目可见。而这只清劲俊逸的青铜鹤,与后来在1973年长沙子弹库楚墓出土的“人物驭龙”帛画里那只昂首站立于升天龙舟之上的仙鹤,也似乎出于同一机杼。郭氏所说的“时代精神”,应该与楚国的巫文化不无相关。

著名的历史学家、神话学家丁山先生在其遗作《古代神话与民族》中对当时的各家之说作了简略的叙述:

是说也,近世东西学者犹疑其未尽。如德儒孔拉第著《战国时中国所受印度之影响》,证明庄子吐纳之术,出于印度《瑜伽师》禅定说,鲲鹏之化亦为《大战书》(Maha Bharata)所传金翼鸟(Supanra)故事之变相。又谓,邹衍所谓五德终始与印度四大五谛相应;大九州说与印度四大部洲尤相符;而其说最值吾人注意者,则自屈原《天问》中更寻出若干传自印度之故事,如月中有兔,鳌戴山抃,虬负熊游之类。日人藤田丰八著《中国史乘所传二三神话考》,对于《天问》故事渊源印度说,推阐证发,所获尤多。滕田氏又著《中国石刻由来》,谓昭公十五年《左传》所称“阙巩之甲”,即犀甲,犀,梵语Khadga,正为“阙巩”对音;……《豳风·七月》所称兕觥,亦即印度人用犀角杯可以消毒之意,更证明中印文物之交通,不始春秋战国,或远在宗周初叶。[228]

但影响之最深切者,丁山先生以为还是荆楚文化。他举了若干例证,例如楚人尚左,与中原尚右不同,是印度人习惯;楚人以肉袒为对尊之仪,其俗正同印度;楚国流传的远古典籍如《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与婆罗门教有极深的渊源。

据丁山先生的考证,楚史倚相所读《三坟》即婆罗门教之三《韦陀》;《五典》即楚国《训典》《祭典》《鸡次之典》等,而“婆罗门教经书中有《法经》(Dharma Sutra),搜集四姓之义务,与社会规范等以成其体例,与《鸡次之典》颇相似。经书中又有《家庭经》(Grhya Sutra),说明家长司祭之仪式,《天启经》(Srauta Sutra),说明祭官所司之大祭,与屈建所称《祭典》性质亦相近”。其实韦陀诸经之补充文献中有《五祭典》(Pancaratrika),包括入门仪式、祭司日常职责、神像崇拜、祭司的行为及品性、安装神像以及建立庙宇等内容,似乎与《五典》的名目更为吻合。

《八索》之“索”,源于梵语sutra,意谓以简短的警句,统括教义的大纲,宛如以线串珠,意思与“索”相同,音也接近,以此推断,《八索》必与印度sutra 一类的“经书”有关。《庄子》所引《法言》即《八索》佚文,其中如“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之类的警句便具有sutra的风格。

《九丘》即《九歌》,“《九歌》来源古矣!始于夏后氏祭天,其变也乃有《九韶》《九畴》《九州》《九共》《九攻》”。丁山先生以为这些乐曲“或蒙婆罗门教音乐之影响”。“此种(《九歌·东皇太一》所描述的)迎神仪式,全异华风。《小雅·楚茨》:‘絜尔牛羊,以往烝尝……工祝致告……苾芬孝祀。’此真华夏祭典之准则也,楚人则代牛羊以蕙兰,代工祝以巫唱。巫唱,先拊鼓然后安歌,此婆罗门教徒诵经之常仪也。且,‘桂酒椒浆’,有似于‘苏摩祭’所用之苏摩酒;‘瑶席玉镇’,有似于‘压石赞者’歌赞苏摩之压石(adri),灵之姣服,五音繁会,亦无不仿佛婆罗门教之祭仪。沅湘间流行之《九歌》原本不可知,但就屈原润色之迎神曲《东皇太一》考之,则全用婆罗门教诵经仪式,是知楚国民间宗教濡染于婆罗门教尤深,宜倚相所读《三坟》《八索》多婆罗门教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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