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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之道:从《薄伽梵歌》到《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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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饶宗颐先生的看法,韦陀典之《创造赞歌》中表现了极浓厚的高度一元论思想(monism),如Tad Ekam(that one)的观念,与老子的“太一”思想非常接近。[230]

《创造赞歌》开头就说:“太初无无,亦复无有,其间无元气,其上无苍穹。”《老子》则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超越于无、有之上的是太一即“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无、有本出一体,“此两者同出而异名”,那一体就是“一”或“太一”,即未分化前的“同”,“玄之又玄”的本体(Tad Ekam),也就是梵。

《老子》是否纯粹的一元论还很难说,但它对灵知境界的赞美和体悟确实与《薄伽梵歌》有异曲同工之妙。例如老子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圣人超越美恶、善与不善的相对性,处于无为超然之境,与《薄伽梵歌》所说的“专注于灵知而远离俗念的哲人”(sthita-dhi-muni)就很相似:

处三重苦中而心意不惊,虽临安乐而不为所动;远离执着、畏惧和愤怒,这才是心坚意稳的哲人。在物质世界里,谁不受所得好坏的影响?既不欣赏也不鄙夷,谁就坚定地处于完美的知识之中。

放弃一切对活动结果的执着,自足自立,这样的人虽然从事种种事务,却并非进行功利性活动。

对于处于无为之境的圣人所表现出来的外在行为和风范,老子是这样形容的: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焉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容,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傫傫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馀,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圣人控制感官对象的冲击,内心清静安详,与俗人的观念和目标完全不同。《薄伽梵歌》中也出现了同样的圣人形象:

因此,臂力强大的人啊,能约束感官,不使其追求感官对象的人,必有定慧。

众生的黑夜,正是自律者清醒的时刻;众生醒来的时候,便是内省圣者的黑夜。

不为欲望滔滔不尽之流所扰,就像海洋纳百川之水,依然波平浪静。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心平气和,而试图满足这些欲望的人,则永远不能达到平和。

圣人是灵知文化的理想人格,相似的理想人格反映了相似的文化背景和文化理想。

《老子》对“道”“太一”的体悟,似乎不能说是简单的一元论,而体现为一种玄妙的不二论。他所崇拜的“太一”即超越于万物,同时又无处不在: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生;侯得一以为天下正。其致之也,谓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正,将恐蹶。

这种玄妙难测的不二论,正是韦檀多哲学的精髓,它也体现于《薄伽梵歌》的诗节之中:

我以未展示的形体,遍透整个宇宙。众生尽在我中,我却不在他们之中。

然而一切受造之物又不处于我之中。看哪,这就是我玄秘的富裕!虽然我是众生的维系者,虽然我无处不在,我却不属于这宇宙展示中的一部分,因为我自己就是创造的根源。

要知道,就像强风处处吹遍,却总是处于天空之中一样,所有被造生物都处在我之中。

“独立而不改”,就是“我却不属于这宇宙展示中的一部分”,以及“我却不在他们之中”;“周行而不殆”,就是“遍透整个宇宙”,乃至“众生尽在我中”;“可以为天地母”,就是“我自己就是创造的根源”。“我无处不在”,故天地—神—人皆不能脱离于“一”而独立存在。这就是玄秘的富裕(yogam aisvaram)——“道”之所以为“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薄伽梵歌》里所礼赞的“我”——超灵、至尊梵——不也是“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吗?

财富的征服者啊!没有比我高的真理。我是万物的依系,如线串珠。

琨缇之子啊!我是水之甘味,我是日月之光,我是韦陀曼陀中最神圣的音节om;我是以太中的声音和人的能力。

我是土地原存的芬芳,我是火中的热量;我是所有活着的生命,我是一切苦修中的赎罪苦行。

普瑞塔之子哟!要知道我是所有存在的原初种子,是智者的智性,强者的英武。

“我”是最高的真理,“渊兮,似万物之宗”;却可以于天地日月水土一切存在中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湛兮,似或存”。

“众半神人和伟大圣哲们,都不知我的来历和富裕,因为,在每一方面,我都是半神人和圣者之源。”——《薄伽梵歌》如是说。“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老子如是说。

《老子》一书议论高远深玄,却又不离侯王治道,隐然是一部帝王书。内圣外王,成圣之道与帝王之道结合,这样的体例和宗旨,与《薄伽梵歌》的立意可谓异代而同调。据《薄伽梵歌》的讲述者克里希那本人宣称,《薄伽梵歌》的知识是为圣王而准备的:

这至高无上的科学就这样通过师徒传系传授下来,那些圣王也是以这种方式接收这门科学的。然而,时光流转,传系中断,这门科学的本来面目仿佛已被湮没。

我今天就告诉你,这门关于人与至尊关系的古老科学,因为你既是我的朋友,又是我的奉献者,所以必能了解这门超然科学的秘密。

克里希那的学生、《薄伽梵歌》的聆听者——阿周那(Arjuna)——正是一位深具资格的王者。他们兄弟的王位被叔叔篡夺,在历经磨难和迫害后,他们奋起还击,一场骨肉相残的权力争夺战开始了。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看到对面战阵里的敌人竟然都是昔日的亲朋好友,已经弯弓搭箭的阿周那突然崩溃,失去了作战的勇气。在这生死关头,阿周那的朋友,至尊人格神克里希那在战场上为他讲述了这部传诵千古的《薄伽梵歌》。在理解了《薄伽梵歌》的微言大义之后,阿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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