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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真的游了华胥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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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方鼎,四周作四个人面像,状貌慈和,饶先生以为即象征黄宗四面。马王堆帛书《经法》云:“黄宗受命于天,定立于地。”纬书《春秋命历序》云:“有人黄头大腹,出天齐(通脐)……上下天地,与神合谋。”两处皆与梵天传说契合。又殷商青铜器上多有四羊、四马分设四方的形象,应该也是四面黄帝的象征符号,《山海经》载黄帝生白马、白犬,羊、马皆为阳性力量的象征,而梵天正是宇宙强阳气性(raja guna)之主宰神,因而受到雅利安君主的崇拜。传说中黄帝兴战争、善功伐,其缘起当与此有关。

台湾考古学家郭静云指出,大禾人面方鼎与殷墟侯家庄、西周前期琉璃河出土的青铜面具的人面造型具有共同的特征,尤其都特别强调眉毛,以及鼻梁下接上唇的凹沟,即相术中称之为“人中”的部分。三者形象一致,其隐含的信仰意义应该也相同。考古界认为,琉璃河面具渊源于河北刘家河遗址(属于夏家店下层文化的末期阶段)出土的青铜面具。殷墟安阳后岗出土陶壶盖上的四方人面,是与刘家河完全相同的人面造型。河北藁城台西比殷墟一期早的下层也出土了四面器盖。青海大华中庄齐家文化遗址出土了一件铜铸杖首,造型极为古朴奇特:一人伸腿而坐,左右臂至胯部各铸一面,双脚铸为一面,成四面人像。人像留发而无冠,降鼻大眼,神态各异。或威而不露,或远眺沉思,或含笑说教。这一类人面造型,或一面,或四面,应该都是黄帝的形象。寿眉和长大的“人中”正是对人伦始祖的一种想象。“大禾”(方鼎上的题字)则跟通天神树有关。[251]《山海经·海内西经》云:“海内昆仑之虚……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昆仑之虚,正是黄帝之所居。《神异经》云:“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周圆如削。”此昆仑铜柱即《山海经》里的昆仑木禾。

大禾人面方鼎(左);琉璃河出土青铜面具(中);河北藁城出土四面陶盖(右)


在中国神话里,梵天所托生的莲花或宇宙树,被转述为出于天地之中的天梯建木。《淮南子·地形训》云:“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众帝所自上下者,盖缘建木而上下于天。”这天梯建木由黄帝建造,而为太皞所使用。《山海经·海内经》云:“南海之内,黑水、青水之间,有木,名曰建木。大皞爰过,黄帝所为。”管辖宇宙神树的首领不是黄帝,而是太皞。《淮南子·时则训》云:“东方之极,自碣石山,过朝鲜,贯大人之国,东至日出之次,榑木之地,青土树木之野,太皞、句芒之所司者万二千里。”高诱注:“太皞,伏羲氏,东方木德之帝也;句芒,木神。”这里可以看出伏羲是“东方木德之帝”,是宇宙神树的主宰神。《世本·帝系篇》:“太昊,伏羲氏。”据此,知太昊(太皞)即伏羲。大梵天所托生的莲花或宇宙树,出于胎藏海毗湿奴之肚脐,由毗湿奴亦即华夏神话里的伏羲创生,之后被大梵天亦即华夏神话里的黄帝营构为众神之居所,此即建木故事之所本。

比较一下黄帝梦见的华胥国,与大梵天冥想入定即《列子》所谓的“神游”所见的灵性世界,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梵天本集》其实就是大梵天得灵性启蒙后对至尊人格主神克里希那、哥宾陀的礼赞,其中有赞云:

我顶礼原始的主哥宾陀。在宝石铺地、宝树环绕的灵性居所,他被成千上万的幸运女神所侍奉,牧养着如意乳牛。

我顶礼超然的居所歌窟拉(Gokula),在这里幸运女神以灵性之爱侍奉她们唯一的情人、至尊人格主神克里希那;在这里每一棵树都是如愿宝树。这里的土地由如意宝石铺就。所有的水都是甘露,每一句话都是歌唱,每一个动作都是舞蹈;每一个生命都光艳灿烂、喜乐有福,笛子是他(她)们最亲密的伴侣;无数乳牛流出的奶汁汇成超然的海洋;这里的时间永恒存在,只有现在没有过去和将来,连一分一秒都不会损失。这便是歌窟拉,只有极少的自我觉悟者才知晓的地方。

《列子》所形容的华胥国,虽没有歌窟拉的诗情画意,但“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与“每一个动作都是舞蹈”似乎也差堪仿佛。无夭殇、无利害、无所畏忌,看起来也像是“每一个生命都光艳灿烂、喜乐有福”,以及“时间永恒存在”的一种“遮诠”。华胥国“非舟车足力之所及”,必赖“神游”之力才能进入,华胥之民则明显都是得道的道家“真人”;而歌窟拉也是超越于物质世界之上,“只有极少的自我觉悟者才知晓的地方”,要成为其中的居民,自然也非脱胎换骨不可。

毋庸置疑,道家对这个史前时代流传下来的神话以道家义理进行了重新诠释。两个神话比较起来,道家版的华胥国更像一个哲学寓言。《列子》一书,自宋人高似孙以来,明人宋濂,近世梁启超、马叙伦、顾实、杨伯峻等皆将其目为魏晋伪书,几成定论。但最近严灵峰先生对其进行了详尽的考证,认为《列子》一书绝非张湛所伪造,尽管其中不免掺杂了后人的文字或错简,但其属于先秦古书无疑。严先生的观点,代表了《列子》研究的最新成果。[252]从这个角度来看,《列子》书中许多以前被认为是出自“佛典”,与“佛教”有关的东西,其实都与华夏史前所流传的韦陀传统有关,因为佛教产生、发源的根基和土壤就是韦陀灵知文化。

这个久已湮没的华胥国、笛声缥缈的灵性世界,除了《列子》里直接讲到过,其他文献中的零星材料似乎也有间接的暗示。例如女娲与伏羲,在华夏的传说里,是音乐的创始人:

太昊伏羲氏,风姓……作三十五弦之瑟。(《史记·补三皇本纪》)

女娲作笙簧。(《世本·作篇》)

女娲氏命娥陵氏制都良管,以一天下之音;命圣氏为斑管,合日月星辰,名充乐。既成,天下无不得理。(《世本·帝系篇》)

女娲氏……惟作笙簧。(《史记·补三皇本纪》)

瑟是弦乐器,笙簧是管乐器,都由伏羲、女娲创制。女娲的手下,还有一批“缪斯女神”即所谓的娥陵氏、圣氏,这似乎暗示了一个管弦悠扬、男女情深的犹如《红楼梦》之“太虚幻境”般的神仙世界,古希腊神话里的太阳神和他的缪斯女神们似乎从几个歪歪斜斜的汉字中漂浮而起。在歌窟拉,皮肤有如乌云、头上插着孔雀羽毛的克里希那吹奏笛子,幸运女神们翩翩起舞,歌声乐声无处不闻。至上神与音乐的密切关系,似乎表达了一种灵知体悟,即美才是最高的真理。无疑,伏羲、女娲的管弦之美弥补了《列子》华胥之国“真”的空寂。克里希那也有情侣称为茹阿达,是至高无上的女神,也是毗湿奴之侣茹阿玛的源头。如果说伏羲对应于毗湿奴,女娲对应于茹阿玛,华胥对应于毗湿奴之源头克里希那,那么,在更高审美维度上的茹阿达则对应于作为“缪斯女神”的女娲。据《薄伽梵往世书》所说,无所不在之宇宙神毗湿奴,乃至尊薄伽梵——克里希那在物质世界之分身化现。克里希那或哥宾陀才是首出的至上人格主神,即“万源之源,众因之因”,因此薄伽梵克里希那为创世大神毗湿奴及其伴侣或阴性能量——茹阿玛女神——之源头。“华胥”就是薄伽梵、至尊人格主神华苏代瓦,而伏羲即毗湿奴,茹阿玛女神即女娲。这种神性的衍生关系在神话的演变过程中被阐释为更容易理解的家族血缘关系,因此,在华夏神话中出现了伏羲、女娲为华胥所生,以及伏羲、女娲兄妹为夫妻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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