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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从韦陀典看华夏上古道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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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通为一 / 太一生水 / 原人四足



道通为一

追溯华夏文明的源头,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这个似乎一向以实用理性自居,不喜言怪力乱神的民族,其实跟其他远古文明诸如埃及、印度、希伯来、希腊、波斯一样,也是从神明与灵魂、天道与心性的感通交融中获得灵感和力量,进而生发出文明之光,开拓出文明之法姿的。在这些远古文明的文明基因里,都隐藏了一套贯通宇宙—神—人,从而将玄学—神学—宇宙论涵摄为一体的神圣知识及其修炼路径、运用方法,在华夏被称为“天人之学”,犹如古希腊称其为“诺斯替”(Gnostic,译为灵知),古印度称其为“韦陀”(Veda,本意为知识,或一切知识的源头)。庄子在号称“晚周第一学术史”的《庄子·天下篇》中将此传承于三代的“天人之学”总结为“古之道术”,其言曰:

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

又曰:

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

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

第二段文字描述了“古之道术”的运用范围,“配神明、醇天地”是“内圣”的功夫,“育万物、和天下”以下是“外王”的作略。而圣之所生、王之所成,神之所降、明之所出,其关键、根源在“一”。这个神秘的“一”生成、涵摄、包有了神明、天地、万物、天下、百姓、本数、末度、小大精粗,是以一旦逆转上达于“一”,便可向下顺成此“其运无乎不在”的“道术”。

接着,庄子在评价他最称道的“古之博大真人”关尹、老聃时,透露出上古“一”系玄学的精蕴: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

这里,统摄一切、至高无上的宇宙本体“一”又被称为“太一”,体“太一”之“博大真人”,洞察卓立于“常”“无”“有”之境,故而精神虚静,上通神明,和济天下,成就万物。

从《天下篇》 的论说来看,“一”或“太一”是觉解蕴藏于《诗》《书》《礼》《乐》 《易》《春秋》乃至百家之学中的“古之道术”的关钥。从现存的文献来看,老子《道德经》确于“一”多所发扬,比如“载营魄抱一”“故混而为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等等。丁山、王中江等学者都认为:“一者,道也;太一者,大道也。”[310]原始儒家也将“太一”视为礼的本源,如《礼记·礼运》云:

是故夫礼,必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其降曰命,其官于天也。

“大一”,即“太一”,“太一”分判而为“天地”,转化为“阴阳”,变显为“四时”、鬼神、命,无疑也是涵摄化生天地、阴阳、四时、鬼神、性命的终极性的根源,天地万物的主宰。

《吕氏春秋》更将“乐”之来源也追溯到了“太一”,《大乐》篇云:

乐之所由来者远矣,生于度量,本于太一。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浑浑沌沌,离则复合,合则复离,是谓天常。……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道也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可为状。有知不见之见、不闻之闻、无状之状者,则几于知之矣。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

此“太一”即是《易·系辞》所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的“太极”,也即是老子所谓的希夷之“道”。

由此看来,“太一”牵一发而动全身,破解了“太一”,也就找到了儒道之源,拈出了上古天人学说的总纲纪,整个华夏上古文明的精神世界将因而被照亮。

古今学者对这个在恍兮惚兮中的“太一”做了不同的解释,大抵有四类:

一是“元气”说。如孔颖达《礼记正义》云:“太一者,谓天地未分混沌之元气也。”

二是作为抽象化的宇宙本原或天地运行法则,是为“哲学概念”说,一般认为《礼记》《庄子》《老子》《吕氏春秋》 中的“太一”皆属于这一类。

三是“星神”说。《淮南子·天文训》云:“太微者,太一之庭也。紫宫者,太一之居也。”高诱注:“太微,星名也;太一,天神也。”《史记·天官书》载:“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又《周易·乾凿度》卷下有“太一行九宫”之说:“故太一取其数,以行九宫,四正四维,皆合于十五。”郑玄注云:“太一者,北辰之神名也,居其所曰太一,常行于八卦日辰之间,曰天一,或曰太一,出入所游息于紫宫之内外,其星因以为名焉。”太一神居于北极星,并且行于九宫,又与《史记·天官书》之“帝车北斗”说吻合,其言曰:

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

司马贞《索隐》引宋均曰:“言是大帝乘车巡狩,故无所不纪也。”“帝”以北斗为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主宰阴阳、四时、五行以及宇宙的秩序。作为“星神”的“太一”,就是这至高无上的“帝”,应该也具有至上神的身位。

四是“神名”说。神名“太一”首见于《楚辞·九歌》,其中有“东皇太一”一篇。再见于宋玉《高唐赋》之“醮诸神,礼太一”,以及《鹖冠子·泰鸿》:“泰一者,执大同之制,调泰鸿之气,正神明之位者也。……中央者,太一之位,百神仰制焉,故调以宫。”稍后的《史记·封禅书》云:“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这里的“太一”显然具有至高人格神的位格,却不是一神论的God,因为他手下还有五帝、百神作为他的助手。《史记》的说法使“太一”与殷商甲骨中被无数次提到的“帝”联系了起来。见于殷契卜辞,祭祀的对象除了“帝”,还有“五帝臣”“帝五臣正”一类的辅佐之神,以及日月、山川、贤圣、祖先等。周代彝铭上也提到“唯皇上帝百神”一语,分明是一至上神与众多半神(demigods)兼而有之。饶宗颐先生认为这种体系属于heno-theism,近于印度韦陀时代的宗教,[311]他指出:

殷代的最高神明是帝,帝是自然的宇宙主宰。……卜辞每言燎土是祭地,与蒿之祭天,都是事上帝之礼。其时所谓上帝是最高级别的宇宙神,实际包有天地而统摄之。[312]

显然,殷代的“帝”和出现于晚周的“太一”指称的是同一个作为“整体大全”(complete wholeness)的包有统摄天地万物的至高人格神。

“太一”在殷代也被称为“大乙”,丁山先生认为商汤之号大乙即《九歌》中的东皇太一。他说:

日行东道,名为甲乙,则商人自可尊大乙为东方大神。可是,东方的大神大乙,汉以后人颇多写作“太一”或“泰一”。[313]

此“大乙”或“东皇太一”似乎又与日神及日的运行有关。

李零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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