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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人四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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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于彼及吾人精神自性之行业,作整体之自我发现;二、以“神圣本体”之智识——此“神圣本体”即是一切,一切亦存在其中——而作整体之自我转变;三、在三种运动中最具决定性而且最尊严者,即由敬爱虔诚,向此“大全者”与此“无上者”以吾人全部有体作整个自我投顺,归依吾人行业之“主宰”,吾人内心之“寓居者”,一切吾人知觉之能涵者。对彼凡吾人是为吾人之渊源,吾人奉献以凡吾人是为吾人者,此坚心之奉献,则且化一切吾人所知者为彼之智识,化一切吾人所为者为彼权能之光明,吾人自我奉献之敬爱热忱,将吾人举升入彼,而启彼本体内中深心之神秘。敬爱遂完成牺牲之三联,作为启此无上微密之三而为一之秘钥。[335]

所谓“牺牲之三联”,即是从“有”(行业)入“无”(失去其小小私我人格),从“无”入“常”(浩大非个人性、非变易性自我之寂静、在其平等与一性中),由“常”上达于“太一”(大全者、无上者、神圣本体)的由“太一”四位所构成的天人贯通之梯。故“牺牲之三联”实际预设了“太一”之四位。所谓“三种同时之运动”,即业瑜伽、智瑜伽和巴克提瑜伽,为实现“牺牲之三联”之功夫。

华夏方面,在礼崩乐坏、贤圣不明、道德不一的时代,“太一”似乎被有意无意地抹去,而“道”也逐层下降,无力地盘旋于“天人合一”与“无”“空”“理”“气”之间。真正能传承老子“大道一”的,只有其直系弟子文子。据谭宝刚先生考证,《天下篇》所述的老子“主之以太一,建之以常无有”的思想既不见于今所见各种版本《老子》,却见于今本《文子》,而受《道德经》五千言于老子的关尹就是文子。[336]清人孙星衍《问字堂集·文子序》云:“黄帝之言,述于老聃;黄老之学,存于《文子》,西汉用以治世,当时诸臣,皆能称道其说,故其书最显。”1973年河北定州西汉中山怀王墓出土的竹简《文子》更是为孙星衍之说提供了有力的证据。《文子·自然》论上通“太一”之术:

天气为魂,地气为魄,反之玄妙,各处其宅,守之勿失,上通太一。太一之精,通合于天,天道默然,无容无则,大不可极,深不可测,常与人化,智不能得。

打破对包括躯壳心智在内的虚假小我(有)的执着,在“无我”之境,虚明朗照之下,天地、阴阳、魂魄各归其位,如是守之勿失,乃入乎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之“常”境,常则生明(知常曰明),于是上通“太一”,天人之际,得以穷神而尽化。整个修炼的路径,与奥氏“牺牲之三联”可谓一曲同调。尤其奥氏所谓“则且化一切吾人所知者为彼之智识,化一切吾人所为者为彼权能之光明,吾人自我奉献之敬爱热忱,将吾人举升入彼,而启彼本体内中深心之神秘”,几乎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对穷神尽化的阐说了。《文子》对这种穷神尽化的境界加以渲染:

帝者体太一,王者法阴阳,霸者则四时,王者用六律。体太一者,明乎天地之情,通于道德之伦,聪明照于日月,精神通乎万物,动静调乎阴阳,喜怒和乎四时,覆露皆道,博洽而无私,翾飞蠕动,莫不仰德而生。

天地、阴阳、日月、四时、万物既然都在“太一”之内,而通“太一”者已与“太一”结合,“吾人所知者为彼之智识,化一切吾人所为者为彼权能之光明”,其身心灵自然成了天地、阴阳、日月、四时、万物释放其潜在能量的“器具”,从而成就不可思议之功业。

除了《文子》,《淮南子》对“太一道”也独有慧解,其《诠言训》有言曰:

稽古太初,人生于无,形于有,有形而制于物。能反其所生,若未有形,谓之真人。真人者,未始分于太一者也。圣人不为名尸,不为谋府,不为事任,不为智主,藏无形,行无迹,游无朕。不为福先,不为祸始,保于虚无,动于不得已。

“真人”从“有”反“无”,与“太一”合为一体,而“未始分”则暗涵了有无一如、动静一体之“常”境。

倘若将以上《文子》《淮南子》两段文字合起来,与《薄伽梵歌》第5章第14—18颂作一比较,就会发现上古之“大道一”在中印之间确实息息相通,其文曰:

14.躯壳的主人公(灵魂),不是造作的原因,也不产生业果。这一切,全由其气禀造成。15.无上者也不为任何人的业负责,无论罪恶的或虔诚的。是无明蔽覆了真知,使众生堕入幻妄。16.当人在真知的启明下,驱除了无明,一切便跃然于他的眼前,恰如白昼的太阳照亮天地万物。17.觉性、自我、信念、爱全交托给至尊主,如此证得圆满的知识,疑虑一空,便能在解脱之途上,勇往直前。18.谦恭的学者,凭着真知,以平等的眼光看待温雅的婆罗门、母牛、象、狗和吃狗者。[337]

第14、15、16颂是对灵魂、阴阳气禀、无上者的观照,如是在玄智之照耀下,觉者知作非吾作,但为气化之流行,于是小我之无明顿除,乃独存于形骸万物之外(无),而天地、阴阳、众生、因果亦随之各归其位(常),觉者从而体证别有至尊主(太一),超越于天地、阴阳、众生、因果之上而生化之、笼罩之、摄持之、左右之、安排之。于是觉者归命“太一”,以全部身心性命相交托,“觉性、自我、信念、爱全交托给至尊主,如此证得圆满的知识,疑虑一空”,此岂非“真人者,未始分于太一者也”?如斯“通于一”之觉者,已然打破二元之对待,能以平等心对待万事万物,故视婆罗门、母牛、象、狗、吃狗者,乃至吉凶、祸福、毁誉皆一体无别。

再从《薄伽梵歌》此节转回《老子》第16章,《老子》之宗旨便豁然贯通了。《老子》曰: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

“致虚极”是从“有”入“无”,“守静笃”是守“常”生明,知“常”故不执着二元对立,故能容能公,成就内圣外王,以至于参赞天地之化育,行穷神尽化之功,最后上通大“道”,归根复命,这里的“道”,就是文子所谓的“太一”,应该也对应于《薄伽梵歌》中的“至尊主”。《淮南子》“真人者,未始分于太一者也”,实在是“归根复命”的最好注释。

至此,上古华夏融玄学—神学—宇宙论、天地人、常有无为一体的既超越而又内在的本体界真容已经露出端倪,其与古印度韦陀之思想一脉相通,也已大体清晰。方东美先生看出了这套宗教体系的复杂性和精妙性,谓之“万有在神论”,以与泛神论和希伯来的一神论相区别,他认为:

中国古代的宗教情操,所有的不是单纯的宗教智慧,而是极其复杂的宗教智慧……由殷代的祭祀看,表面上可称为泛神论,而事实上应叫作“万有在神论”。[338]

方东美先生曾就《洪范九畴》之“皇极大中”意符,对华夏上古之“万有通神论”或“天、地、人圆道周流,三极一贯”之大《易》哲学进行了一番提炼阐述。其说曰:

中国上古宗教含藏一套饶有机体主义精神之宇宙观,不以现实人生之此界与超绝神力之彼界为两者悬隔,如希伯来或基督教所云。此外,人生界与客观自然亦了无间隔,盖人与自然同为一大神圣宏力所弥贯,故为二者所同具。神、人、自然三者合一,形成不可分割之有机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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