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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亲去世后,你的回忆症犯过没有?”
“好像没有。”
“为什么?”
“不知道,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父亲去世时,你的回忆症已经有了吗?”
“已经有了。”
“你爱你父亲吗?”
“当然,和爱我母亲一样。”
“能不能谈谈你父亲?”
“我父亲是八十六岁那一年去世的,算是高寿了,去世前卧床不起已经有五六个月,没什么大毛病,头疼脑热,总是好不利索。”
“你父亲去世后,你自己有没有回忆症症状?”
“有,时间很短,大概三个月。”
“你自己如何解释,为什么区别这么大?”
“母亲和孩子之间的情感联系可能更紧密,我是这么认为的。”
“一生中最早有回忆症症状是什么时候?”
“知道有回忆症这个病,已经是四十岁以后了。回过头看,其实我从小就有回忆症,起码三四岁就有。记得在一个噩梦里,我比实际年龄大很多,我拿着家里的菜刀杀了一个人,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男人的样子到现在我还记得,下巴尖尖的,笑容可掬,像我的一个堂哥。我背着手,把刀藏在身后。他笑呵呵快步向我走过来,离我还剩半步的时候我举起刀,照准他的头就砍,不偏不倚刚好从二分之一处砍下去,我感觉我几乎没用力,菜刀自己的下沉力就够了,轻微的阻力之后是磁铁一样的吸引力,把刀吸下去了,想不砍都不行,我的心里有快感也有惊慌。转眼之间,一张刚刚还在微笑的脸变成了对称的两半,笑容也撕成两半,朝左右两边齐齐地落下去。坠地的过程中,两边各有一只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要抓紧时间记住我,以便以后复仇。两只快速下降的眼睛像魔咒,伴随了我很长时间。上了高中才淡忘了,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以为已经完全忘记了。”
“为什么杀他?”
“没有任何理由,肯定不是仇杀。”
“就你一个人?”
“虽然是一个人,又微微有点不由自主。”
“类似的梦还有吗?”
“有很多,经常在梦里打仗,不是自己被杀,就是杀了别人。”
王龄笑了笑,不再说话。
清理茶具泡茶的时候,王龄的一双手变得异常灵活,完全可以和弹钢琴的手、绣花的手相提并论。那些精致的瓷质茶具如同活物,有心跳,有味蕾,被他准确轻巧地挪来挪去时,就好像双方在相互取悦相互示爱。这样一来,眼前的一杯茶似乎不仅仅是一杯茶了,同时是茶的幽灵茶的梦幻茶的前世今生,喝茶就不能不成为一件神圣的事情。这让我又想起了语言,毫无疑问,王龄此刻的手部动作是语言,和茶本身不可能有太多的关系,但是,这语言的作用和价值好像真的不简单,轻视不得。
喝了几杯茶,王龄眼神里某种尖锐的东西明显苏醒,温柔少了,尖锐多了。他看看我,先谦虚一番:“你是作家,我很有压力。”
我说:“你是大师,我是病人。”
王龄说:“那我就试着分析一下咱们刚才的谈话。先说对你父母的死——对不起,请允许我直接用‘死’这个字。对两个死,你的态度迥然不同。父亲母亲,有差别是可以理解的,但你的差别太过明显,一个悲伤了三个月,一个悲伤了十年之久,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以至于把自己吃成了大胖子。对不起对不起。”
我感觉自己脸红了。
王龄停顿一下,继续说:“有两样东西在你的潜意识里是重要的,一样是死,一样是如何死,后者的重要性远超过前者。你父亲死之前卧床不起几个月,你母亲是突然死的,接近猝死,正是这个区别,引发了你的回忆症。”
我想起了小迎的死。
我心里很紧张,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龄说:“再说那个杀人的梦,你刚才强调,没有任何理由,肯定不是仇杀。梦的主体其实不是做梦的人,而是被杀死的那个人,他的死是另一个猝死。用你本人的话说,你母亲的死和梦中人的死,都是毫无理由的死。”
我觉得口干,喝了口茶。
王龄默默给我续了茶。
我说:“王龄兄火眼金睛,佩服佩服。”
王龄问:“什么是有理由的死?”
我说:“在我看来,因为车祸、疾病、战争、瘟疫、造反、火灾、复仇、纠纷、嫉妒、劫色、劫财等等原因而死,都算有理由。”
王龄问:“哪些死没理由?”
我说:“其实细想一下,所有的死都有理由,比如,我母亲,是急性胰腺炎,先当胃病治,后来疼得厉害了才送医院。据说,急性胰腺炎救治不及时,一般会在二十四小时以内死掉。我所谓的理由,应该是理由不充足、从天而降、说来就来这样的意思,接近强盗逻辑和土匪性质。所有的疾病里面,癌症当数最没有理由。”
王龄问:“你三四岁那个梦里,你背起双手,不让对方看见刀,对方笑着向你走来,你突然挥刀就砍,死者之死是不是毫无理由?”
我说:“是呀,太是啦。”
王龄问:“那个梦里为什么你不是死者,而是杀人者?”
我说:“这个,没考虑过。”
王龄问:“梦里面的你大概多大年纪?”
我说:“二十岁左右吧。”
王龄站起来,走出去,随后又回来,递给我一沓资料。我翻了两页就知道,是一些通过催眠唤醒前世记忆进而找到创伤源头的成功病例。大部分患者,仅仅追溯到今生创伤的前世源头,症状就会大大改善,甚至顷刻消失。
“王龄兄,我信任你。”
“好的,咱们随时可以开始。”
“要不要先交费?”
“先交后交都行。”
“还是先交吧。”
王龄打电话叫来一个戴白边眼镜的时髦姑娘,她领我去一楼交费。三万元人民币,当然不算多。之后,我被领到三楼的催眠室。
王龄已经在里面等着我了,他换上了白大褂,完全是医生的样子。屋内和常见的病房没有区别,有三十平米,房顶很高,四周都是白色,中央有一张宽大的躺椅,我想,躺上去一定很舒服,我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我有些紧张,喉咙发干,但我做好了把自己完全交给王龄的准备,甚至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王龄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我斜躺在躺椅上,问:“是这样吗?”
王龄说:“你觉得舒服就行。”
我说:“这样挺舒服的。”
王龄问:“催眠过程会有录音。”
我说:“好的,没问题。”
王龄向我走来,站在靠近我脑袋的地方,似乎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响指的魔力不可小觑,让我的眼皮猝然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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