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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再卸,杀猪的人故意不慌不忙。”
“我看见你真的很难受。”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那好,我数数,从七数到一,你慢慢回来。”
“好的,我准备回去了。”
“七,六,五,四,三,二,一,你回来了。”
“回来了,能回来真好。”
“你曾经担心过,回不来吗?”
“是呀,有过担心。”
催眠结束后,我觉得好累好累,几乎有点虚脱,我的第一个愿望是,抽一支烟。我知道王龄不抽烟,澳门到处都限制抽烟,我说,咱们去阳台上,我想抽烟。我们就重新回到刚才喝过茶的大阳台上,我坐在刚才坐过的位置上,点上烟,吸了一大口,深深咽进胃里,再一次暗暗感叹,能回来真好,能回来真好。
王龄默默沏好了茶,放在我面前。我没看见他是怎么侍弄那些茶具的。我喝了一口茶,品到了茶香,侧身看着不断扑过来的海浪。
我不说话,王龄也不说话。
我问:“你怎么不说话?”
王龄说:“我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我说:“我身在其中,需要指点。”
王龄说:“可以肯定的是,创伤的源头找到了!”
我用眼神发出疑问。
王龄说:“咸菜说,我没死的道理,和你的说法如出一辙。”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王龄说:“估计说过这话的人,不止一个两个。”
我这才明白了王龄的意思。
王龄说:“土匪的事情我听说过不少,灌开水和灌辣椒水差不多,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很多方法,花样繁多,数不胜数。不过,灌辣椒水、老虎凳、竹签子、鞭刑、电刑什么的,主要是用来逼供的,灌开水是直接让人死。”
我又点上了一支烟。
2
我和王龄一致认为回忆症的病根子找到了。我曾经是土匪头子,杀人如麻。催眠中看见的情景肯定是家常便饭,每一个新手都要接受类似的杀人训练。显然,天性残忍还不够做一个好土匪,土匪需要的残忍必须经过专业训练。训练杀人不眨眼,训练杀死一个人如同杀死一只鸡,训练有勇气杀掉一个和自己无冤无仇的人。我既然是土匪头子,肯定是所有土匪里最残忍的一个。我不仅要带头残忍,还要督察手下残忍。这么说来,上帝对我足够仁慈,来到这一世,让我得了一个不算病的病,回忆症。死不了,活不好,主要症状无非是忘不了一些事情,尤其忘不了那些“没有理由的死”。
“病症的根源一旦得到揭示,病症就会立即好转。有些病人会在一瞬间迅速痊愈,有些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渐渐恢复正常。”
王龄给我的材料里有上述这些话,催眠之前我已经看见了,当时我基本不信。我想,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王龄也不例外,澳门也不例外。但是,催眠结束后,我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这几句话,并且急于把我的感受说给王龄。
我说:“舒服了,突然舒服了。”
王龄有些得意,问:“怎么个舒服法?”
我说:“整个人像一架机器,被大卸八块后,角角落落都清洗过了。”
王龄问:“现在回忆你母亲是什么感觉?”
我安静下来,特别想了想我母亲,用最短的时间把我往常最忘不了的段落和细节迅速回忆了一遍,心里并没有明显的痛苦,也不伤心。
王龄又问:“什么感觉?”
我说:“现在回忆的时候,心里有信心。”
王龄眼睛发亮,问:“信心?”
我说:“对,正是信心,对遗忘有信心。”
王龄说:“我还不太明白。”
我说:“开始回忆的时候,就伴随着一种淡淡的信心,相信自己可以回忆,也可以不回忆。就像我们吃鱼的时候,有信心吐掉鱼刺。”
王龄说:“对,遗忘是一种能力,正如吐鱼刺是能力。”
我说:“我第一次觉得我有这个能力。”
王龄被我感动了,眼睛湿润。
我很想把我的全部感受都说出来,哪怕说给一块石头:“以前的回忆,一半是回忆一半是恐惧,喜欢回忆又惧怕回忆,或者说,惧怕回忆又喜欢回忆。现在,回忆就是回忆,很单一,恐惧消失了。就像一个有钱人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花钱,大手大脚,是因为对自己的口袋有足够信心,不担心把钱花完,回不了家。”
王龄说:“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心理医生,研究心理学,有时也许走远了一点,到了超心理学那边,但我不是喇嘛不是和尚,也不是巫师,我没有神通,我不是用神通看病,而是经由知识和经验看病,和你写小说差不多。”
我说:“你的话今天我能听懂,昨天就不一定。”
王龄问:“昨天?昨天你是怎么认为的?”
我说:“我对神秘的东西天生有兴趣,但也很警惕。说到看病,我更信任吃药打针,更信任激光和手术,更信任看得见的临床过程。”
王龄说:“不吃药能治病,不相信有这种事?”
我说:“对,基本不相信。”
王龄显得很失望,我看到他尖锐的门牙上都闪耀着失望的颜色。
我说:“我完全不了解医生的体会。”
王龄说:“现在的医院,病人都是来去匆匆,手上拿着一堆化验单,像打仗一样在各种高科技高效率的医疗器械间跑来跑去,医生变得轻松了,换句话说,医生变得孤独了,医生的内心深处其实暗藏着沮丧,无法言说的沮丧。”
我说:“现在你倒像一个病人了。”
王龄笑了笑,笑容真的有些憔悴。
我问:“传统的医生和病人是什么样的关系?”
王龄说:“传统医生身上有一些不可或缺的特质,其中之一就是同情心。医生要对病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要多花时间和病人交谈,和病人建立一种相互合作和信任的关系。就像你和我,我甚至不觉得我是医生,我是另一个你,我们相互依赖,共同发现秘密,一起回到记忆的远端,寻找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病因。这次很容易就找见了,有时候却很难很难。咱们这种情况,不是激光在治病,不是B超在治病。”
我问:“是什么在治病?”
王龄说:“是医生应该具备的一些重要特质。”
我问:“除了同情心还有什么?”
王龄说:“还有耐心,和病人说话的耐心。”
我问:“还有呢?”
王龄说:“还有信心,对痊愈的信心。”
我问:“把它们称为医生特质,被遗忘的医生特质,可以吗?”
王龄说:“准确,被遗忘的医生特质。”
我说:“高科技时代,逐渐被遗忘的医生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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