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大
中
小
上一页
章节列表
下一页
:“我也没听说过。”
我禁不住要吻她一下,把刚刚说出“恐远”二字的小嘴,冒着轻烟的小嘴,吻在自己嘴里,让自己相信,这张小嘴如今属于我。在她吸完一口烟,正要吐出来的瞬间我急忙跳过去,准确地吻住了她的双唇,包括半嘴轻烟。
3
天亮后我发现我从背后抱着居亦,她弓着身子,我也弓着身子,好像我们打算永远以这种母腹中的姿势抱下去,一直到死。我轻轻握着她上面的一个乳房,一动不动,在回想两天来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细节。我坚信我的回忆症好了,的确好了,但回忆的习惯还在,长期以来养成的回忆习惯恐怕一时半刻丢不了,比如,早晨醒来赖着不起床,先回忆,一点一滴回忆前一天的经历,或者回忆梦境。
回忆的魅力在于有时它比事实还要销魂。回忆中,有些局部和细节会脱离整体,成倍放大。比如昨晚,我和居亦公然站在沙滩上的接吻,当时只有浅浅一吻,没有明显情欲,此刻却不同,我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我和她是怎么毫无前奏吻在一起的,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两个人正在向前走路,没有蓄谋和准备的过程,身高又不同,又没有相互接吻的经验,怎么可能恰如其分忽然就吻在一起?而且双方都没动手,身体和身体之间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只有嘴和嘴挨在一起。不知道回想到第几遍的时候我突然心跳不已,欲壑难填,要和回忆中的居亦做爱。我从后面渐渐抱紧了她。她好像醒了,一醒就知道身后是谁,要干什么,一句话都没说。她并没有急着转过身来先和我拥抱,先看清我是谁,先说说话再开始。她顺势做出的配合不言而喻,自然极了,好像真是昨晚那个神奇瞬间的另一个版本。
这次轮到我哭了。不在乎我是不是男人,是不是该哭。想不哭也没办法,眼泪自己已经哗啦啦流出来了。我受不了我们之间的亲切、朴素和自然,就好像刚才才是我们的第一次,昨晚上的亲切、朴素和自然已经陈旧。
一看我哭了,她眼神暗了一下,被吓着了,但很快就明白,和她自己的哭没有区别,就安静下来,露出有些迷茫的骄傲和自满。迷茫是因为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大事情,却不知道是用什么武器和方法做的。这迷茫让我又怜悯又疼爱,我的眼泪更多了,几乎要哭出声来,她不敢说话,用细长柔软的手指给我擦眼泪,左一下右一下,怎么擦都擦不完。这又让我想起我母亲的手指,我母亲的手指是干农活的手指,很粗糙,但亲昵感是一样的。突然,我放纵着自己的软弱和幻想,身体一下子缩下去,把脸埋在她胸前,体会做婴儿的感觉,体会被母爱罩在下面的味道。我不禁有些遗憾,再三回忆我这些年为什么只知道复制母亲的饭菜,而从来没有尝试过回到母亲的怀抱中?曾经遇到过一些和母亲年龄气质相当的老婆子,心里半是甜蜜半是酸楚,大有认作干娘的冲动,但从来没有想象过,像此刻这样,把脸埋在母亲的双乳间。当然,幸亏没有。
我们下楼去吃酒店的早餐。
我说:“我今天没课,明天下午才有课。”
她说:“我有课,但我不回去。”
我说:“有课还是回去。”
她说:“范院长的课,他应该知道。”
我说:“要不要我给范院长打个电话?”
她说:“不用吧。”
我说:“这下把范院长和王龄给惹了。”
她问:“怎么把他们惹了?”
我笑了笑,知道她是明知故问,也就不说了。
她说:“吃完带你去玩,想去哪儿?”
我半开玩笑地说:“去黑沙海滩。”
她说:“昨天不是去了吗?”
我说:“旧地重游啊。”
她突然明白了,脸上微微有些醉意。
我们就真的去了黑沙海滩。
白天的黑沙海滩成为一流的海滨浴场,烧烤摊撤除了,倾斜的半月形的沙滩被仔细清理过,很干净,很平缓,似乎在悄悄呼吸。记忆中的夜色、吵闹和繁华,我和居亦的幽幽一吻,和此刻的沙滩似乎毫无关系。我不小心拉起了居亦的手,向海浪冲洗出的清新一角走去,渐渐有些怦怦心跳。我原本想模仿昨晚上,先不拉手,接吻之后再拉手,但我马上意识到,我们已经做不到不拉手了,就算不拉手也不是昨天的感觉,自己模仿自己都不行。昨天那个吻就更是没办法重来一遍。这说明,历史,无论如何,都是没办法重复的,任何历史都有唯一性。黑格尔说,历史上的事情都会出现两遍。现在看来,这话可能更是黑格尔的忧虑。米兰·昆德拉的话大概更准确更接近事实:这个世界赖以存在的基本点是回归的不存在。孙中山的话像政治口号,其实是大实话: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则亡。我这个悲观主义者一瞬间竟然成长为乐观主义者,坚信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希特勒、墨索里尼这样的人了,我做土匪头子的那个年代也不会重演。我们找到了传说中的黑色细沙,的确是黑色的,黝黑黝黑,居亦也说不清黑沙是怎么形成的,回到海滩入口处,看了介绍才明白:黑色的海沙来自一种次生矿海绿石,经年累月被海浪击打和冲洗,带到岸边,成为黑色的沙子。海滩旁边有一大片茂密的木麻黄林带,我们手拉手去林子里走了走,就离开了。之后居亦又带我去了大三巴、官也街、葡京赌场。以前都去过,但是,以前没居亦。
在澳门又住了一个晚上,我就回珠海了。居亦坚持送我到关口,在一棵阔叶的榕树下面,居亦说:“先生,我爱你已经五十年了。”我们已经商量好,她不再叫我“教授”而叫我“先生”,我也不叫她居博士而叫她“小家伙”或者“小妖”。我说:“小家伙,你才多大?”她说:“我真的觉得,爱你已经五十年了。”我说:“别提醒我有多老,好不好?”她的脸唰的一红,说:“没有没有,没那个意思。”
我们完全像一对热恋中的小年轻那样一直在相互招手,我想显得老成一些,但做不到,或者不愿那样。年轻真好,恋爱真好,我在心里感叹。我真的忘了我已经五十岁,我觉得我最多三十岁,我想大大方方无所顾忌地爱这个女孩。即将看不见的一刻,她做出把松紧的裤带朝两边拉扯的动作,我立即就看懂了,她提醒我,别忘了减肥。我答应她,回珠海马上开始减肥。从九十五公斤减到七十五公斤。既然回忆症好了,就不要再自己给自己当母亲,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伺候自己。减肥,写作。重拾那部军事题材的长篇小说,相信它的前世在未来,写下去。然后,把一切献给居亦。
出关了,到珠海了。
从前天的进到今天的出,很像是得到谁的特许,专门去时光机里走了一趟,成功地完成了脱胎换骨。现在看起来,珠海的一切都是新的,天更蓝,海也更蓝,天垂在海里,海映在天上,令人心情舒畅。我一下子明白,澳门为什么显得比实际上更小,主要和海的模样有关。澳门的海处处被切成条状块状,像湖像河像渠,很难有完整的一望无际的海面,所以澳门就显得很小,让人喘不过气。我每次去澳门,都是急着回来,就是为了过了拱北海关好好喘一口气。今天的拱北关口仍然人山人海,但每一张脸都像可以灵活伸缩的高德地图,清晰无比,入关的人更急躁,更拥挤,出关的人更悠然,更迟缓。澳门老人拉着小车子从珠海买了菜回去,脸上的清傲并没有减少,大陆游客成群结队急匆匆走
上一页
章节列表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