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卷三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页 章节列表 下一页

我说:“找到了,催眠状态下看到的情景绝对是真的。”

“那怨得了谁呢?”她淡淡地说。

这句话四两拨千斤,太顶用了,我甚至觉得不需要倾诉了,一句“那怨得了谁呢”,被她轻轻松松说出来,已经让我泪流满面。

她似乎看见我在流泪,喊:“先生,先生!”

我说:“我觉得我没资格爱你!”

她说:“我要去看你!”

我心里窃喜,问:“真的?想来吗?”

她说:“我好担心你。”

我问:“担心我不爱你了?”

她说:“才不呢,我担心你待在‘前世’回不来了。”

我说:“那你就赶紧来吧。”

8

仅仅隔了一晚上,蒲霞就发来了关于1师49团5连的较为详细的材料:1师是胡宗南的嫡系部队,师长李铁军是胡宗南黄埔一期的同学。49团的团长是甘谷县七步镇人,名叫李则广。该团的下级军官和士兵主要是天水人,以甘谷人和徽县人居多。仅七步镇人就有四十多人,集中在5连,中条山战役中5连官兵拼死抗击日军全部阵亡,无一幸存。团长李则广从中条山回来后申请退伍,回到老家七步,历次政治运动中都免不了被揪斗。但是,1966年冬天的一天,在一次批斗会后被意外砍头而死。被砍头的原因是,他主动承认了大家不知道的一个事实:他做土匪头子时,曾下令一次性杀死原居住在马家堡子里的几家子人,共二十七人。砍掉他脑袋的人正是二十七个死者的一个家属。

李则广的照片很多,各时期都有,有十几张。其中一张很像我催眠时看到的鹞子李。又有一张,很像我从小在幻觉里看到的那个骑在马上的人。我的前世是七步镇人李则广。

事实就是这样,秘密一旦被揭示,简单明了。

我在七步镇为什么头疼?

是因为,我是被砍头而死。

四十岁以前,每年的生日前后,为什么总会头疼欲裂?

显然是相同的原因。

幻觉中骑马挎枪的人是谁?

是先做军人再做土匪然后又做回军人还参加过抗日战争的李则广。

据我推测,真实情况可能如此:

李则广先参了军,做了一两年军人后,拐带着一些人马,逃出来,另立山头,做了土匪。由小土匪变成大土匪之后,又带着足够数量的土匪,接受西北王胡宗南的整编,重新做了军人。胡宗南是蒋介石的嫡系,投靠胡宗南等于投靠蒋介石。胡宗南在天水有行营,他的第一师当时驻防天水,第一师第一旅守备天水附近的徽县。当时的旅长正是李铁军。李则广离开马家堡子之后,可能转移到徽县一带继续做土匪。应该在这个时间点上李则广做了胡宗南的得力干将李铁军麾下的一名军官。官职大小由他带去的人马和武器的数量决定。可能是副团长。不久李铁军升任师长,李则广升任团长。

我是军迷,对胡宗南的情况相当了解,我的推测有没有道理,需要更多材料来证明。所以,我告诉蒲霞,接下来只收集和李则广有关的材料。包括李则广的父母兄弟老婆子女,包括他被砍头的细节。总之是一切材料。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反而变得异常冷静了。也许是因为,心里不必再抱希望了。曾经杀人无数,虽然带领部队打过日本人,但身为土匪时杀人如麻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还能有什么比杀人无数更可怕的呢?如果说生命如此贫贱,那么我的生命,已经是无法更贫贱了。贫贱到极点的时候,一个人,一个再软弱的人,也是可以豁出去的。对于一群赤贫者来说,应该没有勇敢和软弱之分。我的潜意识里好像有这样的声音:来吧,十个前世来吧,更丑陋更糟糕的前世,来吧。哪怕转世一百次一万次,仍然是尘埃一粒,再好再坏,还是一粒尘埃。

我倒是突然有了很强的紧迫感:在居亦来之前,尽快把李则广的情况完全摸清,然后,彻底结束这一次节外生枝的探寻之旅。

我要尽快找到罗丑女的后代。

这次我选择走另一条路,不经过大路畔,而是经过我老家海棠,海棠后面的北山上有一条路,可以前往通渭的榜罗、常河、襄南等地。那是更近的路,而且我从小就熟悉。我另一个姑姑家在通渭榜罗,我姐姐家在通渭常河,这两个地方我小时候常来常往。两边的距离一样,都是三十里路。而常河的东边就是襄南。

在北山顶上,我停下车,点上烟,眺望山下的海棠。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令人陶醉:在故乡的周边像个鬼影一样转来转去,却不回去。故乡既然是一个道德存在,有时候只能绕着走。我估计绕着故乡走的人肯定不少。

我想起了父亲,而不是母亲。记得当年父亲去世后,从他的墓地回来的弯弯山路上,我有一个异常清晰的感觉:头皮突然轻了许多,就好像原来的头皮浸满水分,现在,水分完全蒸发了。那是一种轻松极了的内心体验。那条山路足够长,对,正好十里路。在不长不短的十里山路上,我隐约明白,头皮为什么突然轻了。原因是,父亲去世了,天空变轻了。这说明天空里面属于父亲的那一份重量减去了。原来父亲是天空的一部分。父亲不只是父亲,更是一种审视的眼神。眼神在高处,所以是天空的一部分。换句话说,父亲和故乡一样,也是一种道德存在。有父亲在,他的儿子就总是生活在道德焦虑中。更何况,那个阶段我正在闹离婚,那是我的第一次离婚。当时我梦见父亲在我身后,追赶我,要打我,父亲手上仅仅拿着两根细长的柳条。他那么生气,却拿着两根连苍蝇都打不死的柳条。更好笑的是,我明明看见那是两根没用的柳条,心里依然紧张,跑向远处的时候,依然心惊肉跳。我离完婚不出半年,父亲就去世了。父亲去世后,我所干的坏事不见得比以前更多,但是,父亲去世后,我觉得自己才算是长大成人了。这样说父亲真是大逆不道,但这是真的,是真话,我从来都不敢说出来,不过,以前也说不了这么清楚。

母亲和父亲不同,母亲是爱本身。母亲的爱,很容易成为溺爱。母亲几乎就是我们自身。我离婚时,母亲一样不同意,但是,母亲用眼神说了更多的话。眼神里面的语言,比嘴巴说出来的语言更加真实,更加丰富。由此看来,我对母亲的无尽回忆,是因为我更爱母亲,至少这是原因之一。应该说,王龄的分析稍稍有些牵强。或者说,回忆症患者如果打算没完没了地回忆谁,会自动找一条合适的理由。



哎——哎——

哥哥你走了弯路喽

妹妹我心里头刀子嘛搅开喽

啊哟的哟呀

妹妹我心里头刀子嘛搅开喽



哎——哎——

人家都说咱两个好呀,

哥哥你有啥心事给妹妹慢慢讲喽

啊哟的哟呀

你有啥心事给妹妹慢慢讲喽



我再一次听见了这个声音。

难道是我前世的女人在唱歌吗?

这时,居亦的微信来了。

她说:“先生,

上一页 章节列表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