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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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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声音里,有一种阴暗的优雅,令人心惊肉跳。

回到七步镇,我突然很想尽快找医院献一点血,否则我的身体有可能会马上炸掉。我一直都有献血的习惯,我虽然晕血,讨厌看见血,但在一些关键的时刻,必须放一点血心里才觉得舒服。我母亲去世后,料理完丧事,回到珠海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献血。三次离婚,办完离婚手续后,我都立即去了医院,献了血。每次最少献三百毫升。当然,献血的时候我始终扭着脖子,绝对不看自己的血。献完血,重新走在大街上,虽然略感疲劳和虚弱,但心里一下子安宁了,平静了,就像一棵只知道长大长高的树,突然放下伸向天空的枝丫,松脱下来,才发现,生命中还有另一种享受。

在医院,收到了居亦的微信:“后天下午三点十分到达兰州中川机场。”

我没有马上回她微信。

我告诉医生:“加一百,献四百毫升。”

医生说:“三百就可以了。”

我说:“我献血,听我的。”

9

关于李则广,蒲霞发来如下材料:



李则广,生于1913年正月二十九,卒于1966年12月23日,享年五十三岁。曾两次从军,第一次是1931年,马廷贤占据天水时应征入伍,很快升为连长,接着拐带了一小股队伍逃出来,在甘谷通渭一带做了土匪。第二次是1935年,在徽县带着一千多名土匪接受胡宗南部队的整编,任副团长,后升团长。中条山战役吃紧时,蒋介石要求胡宗南派兵增援,胡派了两个师,用李则广的一个团打头阵。打头阵的原因有二:一、土匪的兵,的确能打硬仗;二、土匪的兵是后娘养的,低人一等。李则广有两个老婆,第一个是童养媳,海棠人,没生育,后自杀。第二个是李则广在徽县一带做土匪头子时带回来的,有知识,会看病,曾是一位营长的老婆。营长多年没消息,以为战死,才跟了李则广。和李则广育有五儿二女。李则广的子孙在改革开放后干得不错,有富翁,有大学老师,有迁居海外的,有在家务农的。李则广有两个姐姐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夫是安徽巢湖人。李则广父亲(外号金三爷)是七步镇有名的盐商,家境殷实。李则广的一个弟弟是革命老干部,曾任湖南溆浦县委书记。



我谢了蒲霞,没要求她继续帮忙。

我想,等接待完居亦父母再说。

10

在机场看见居亦的一瞬间,我发现我在可怜她。我可怜她的理由同时浮现:那么好的一个姑娘,竟然爱上了这么老的一个家伙。尤其是这样一个前世作恶多端的家伙。顺便我也在可怜居亦的父母,我已经看见他们了——先说为什么可怜他们。因为,他们竟然有一个傻到爱上我的女儿,还陪着她不远万里来看我。

我站在半遮半掩的出口,等他们取上行李。传送带开始旋转起来的时候,居亦大胆向我飞吻,她父母就站在她旁边,而且正在眺望出口这边,寻找另一个飞吻的家伙是谁。我心里本来很羞涩,出于无奈,只好也向居亦飞吻。我注意到,居亦的父母看见我在飞吻的一瞬间,脸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波澜,似乎打了一个冷战,但紧接着就恢复了正常,远远向我释放来涵养很好的善意,两个人完全一致地笑眯眯地看着我。居亦的母亲是一个很漂亮很有回头率的葡萄牙女人,不知哪儿又有些中国人的味道。居亦的父亲个子很高,超过一米九,所以背有些驼,但精气神很好。两人站在一起,即使毫无交流,也能看出是幸福的一对。他们脸上的皱纹是舒展的长线条,在他们的注视下,一切仿佛立即变得单纯而平常,令人放心。

他们开始往外走了。

居亦加快步子,走在前面。

我迎过去,和她抱了抱,并向她父母打招呼。

我说:“欢迎你们!”

她父亲说:“不好意思,来做电灯泡了。”

我来不及吃惊,仓促回应:“只要不是核辐射就好。”

居亦大笑,说:“哈哈,绝了!”

我接过居亦的拉杆箱,转身要走。

居亦小声说:“先生,你还没亲我呢。”

我只好停下,侧身亲她。

她仰着头,像在澳门,在黑沙海滩。

这时,她父母已经知趣地快步去了前面。

这个短短的吻似乎比黑沙海滩那个长长的吻还有味道。

我把这个感受告诉她了。

她说:“胆小鬼!”

我不搭理她,去追赶她父母。

我们离开机场,没出高速,直接前往天水方向。

我一边开车,一边做着向导。

路过武山的时候,我说:“附近有个温泉,叫汤池寺,原来有寺,现在只剩温泉,水质特别好,润滑细腻,咱们今晚可以住在这儿。”

居亦和她父母都有浓厚兴致。

于是,就找到入口,先去登记。

我停好车,拉着居亦的箱子,和居亦来到酒店大堂时,居亦的母亲已经在登记房间,只等我和居亦出示身份证,我急着去付款,居亦说:“先生,听我妈妈的。”结果,她母亲登记了两间最好的房子,池子直接在房间里。

好在两间房子并不是隔壁。

我和居亦关上门,两人不约而同地趴在床上大笑不止。笑完,她问我:“你笑什么?”我说:“你父母的样子好像真的不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大大方方把你推给我,还亲自开好了房间。”说完我又笑,她趴在我背上,还在笑,笑得全身都在乱抖。笑完,我问她:“你笑什么?”她说:“我笑,我笑——从下了飞机到现在好像都不真实,三个大人原本可能打一架的,见了面却装得和和气气。”听她这么一说,我又觉得哀伤了。替我们这些“大人”哀伤。一个人长大了,大到像我们这种年纪,有儿有女,儿女都开始恋爱了,自己还觉得没爱够,事情真他妈够难堪的。由难堪我又一次想到了“贫贱”二字,只是,和以往不同,此刻,我觉得这贫贱有了一点富饶的味道,这贫贱竟然如同赏赐。居亦在我的背上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安静,因为,她也突然变安静了。安静让我们想起了另一样东西,我很暴力地把她翻在下面,用我重重的身体把我的尤物压在下面,然后像老鹰吃小鸡一样一点一点吃她。从远路上来的人好像不是她,而是我。可不是吗?我是从前世从马家堡子赶来的。我听见外面冷风萧瑟,掠过干枯的树枝,恍然觉得那风是从民国二十一年刮来的。



后来,我们转移到池子中。

池子在另一个房间里,池子的外侧傍着一条冒着热气的小河。小河分了一小股水给我们,然后继续流向前方。我和居亦一同下了水,在池边小坐片刻,再走向水中央。水质的特别之处显然不只是恰到好处的温度,更是不同凡响的质感,细腻,润滑,轻轻吸食着皮肤里的油渍。我们要抱在一起,却发现有些难度,因为,水有明显浮力,让身体忽上忽下,试图抓住对方时,不小心又会滑开。和水之间的这种游戏感让我们心跳加速,我们终于在某一瞬间找到了平衡点,然后半紧半松地抱在一起。从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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