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泄露了不该泄露的天机。我立即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一个性格强势的女人面前做男人，并非没有可能，但是，一般的强势就像鸡蛋碰石头，根本没用。自古华山一条路，我如果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一个男人，我如果想被她尊重，其实只有一个办法可用，那就是大胆使用暴力。一句脏话的价值可能超过十句情话。一个凶狠的巴掌比再三的抚摸还有用。随后我真的试验过，效果十分明显。有一次当我罕见地骂了一句“操你妈”时，她的眼睛在一瞬间几乎熠熠生辉。她说：“哇噻，你最近像个男人了。”我能听出她的话并不是嘲讽，而是由衷的夸奖。



又说远了，又说远了。

回头再说蒲霞。

既然新蒲霞已经取代了旧蒲霞，那么，我和蒲霞之间肯定不会有什么事情了。原来的冲动，是以旧的记忆和印象为前提的。如今的蒲霞，说实话，已经完全激不起我的欲望。这说明男人不见得能和任何女人上床。男人的挑剔有时也许有胜过女人。美感是爱慕的唯一诱因，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一次偷情，一次外遇，哪怕是一点非分之想，都和美感有关。如果美感缺失，有刀枪在后面逼着，也不见得会有性欲。

当然，性饥饿除外。

6

如何找到那些麦田的主人？

我发现我正在为此而发愁。愁了大半天我才明白，回到老家后我对距离的恐惧感不知不觉又恢复了。我从来没有打听过别人的情况，反正我对距离是有恐惧感的。越是在老家就越明显。我会认为，十里路——也就是从海棠到七步的距离，是远和近的分界点。超过十里就算远，十里以内就算近。从银川到珠海，我的住所和单位之间的距离，都在十里路以内，找房子买房子的时候，距离是一个重要的标准。如果超过十里，就很容易迷路，就会产生明显的畏途心理。如今在珠海，上下班的距离刚好五公里，骑车子半小时左右、开车十分钟左右，心里的感觉就很正常，很安全。我很难想象北京上海广州这样的城市，上下班用在路上的时间往往超过一小时甚至两三个小时。显然，回到老家后，我对距离的恐惧感不知不觉变得严重了。如何找到那些麦田的主人，这是一个毫无难度的问题，我却在发愁，认真地发着愁。没有谁会不计成本，把麦子种在十里八里之外。麦田的主人一定在距离麦田最近的一个村子里，不会超过五里路。找到村子就能找到麦田的主人。麦田附近不会没村子，可能比较隐蔽，肯定不会太远。我又开着车，一踩油门就是十里八里。从七步镇到大路畔，再从大路畔到小山旁，时间刚好相等，各用了二十分钟。

虽然我事先已经嘲笑过自己，还是觉得有点远。我一个人独自登上小山，坐在山顶，看着东侧的散渡河河谷，我再一次确信，催眠状态下看见的情景，无疑就是此处了，不可能是另外的地方。坐在这儿的时候，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觉得，没错，是这儿。而且不再怀疑，身为土匪的那个人，和骑马挎枪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只是前者年纪更小，身材更瘦，虽然被称作大哥，但还是一个翩翩少年。后者则已经是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样子，模样富态，气质雍容，是标准的“军爷”。

连续抽完三根烟，我还是不愿站起来，下山去打听麦田的主人。我好像也无力站起来，别说站起来，就算狗一样爬，也不行。对于上一世曾经是土匪头子这个事实（虽然还需要更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我既怒火中烧又无可奈何，两种情绪旗鼓相当，相互抵消，就形成了我此时的精神状态，清醒，但无力。我伸开四肢仰躺在麦田里，想永远这样躺下去，不回海棠，也不回珠海。对于寻找前世这件事我突然感到厌倦极了，我相信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恐怕就是不屈不挠寻找到自己的前世了。

半空中突然传来歌声：



哎——哎——

哥哥你走了弯路喽

妹妹我心里头刀子嘛搅开喽

啊哟的哟呀

妹妹我心里头刀子嘛搅开喽



哎——哎——

人家都说咱两个好呀，

哥哥你有啥心事给妹妹慢慢讲喽

啊哟的哟呀

你有啥心事给妹妹慢慢讲喽



这是一个十分柔美的女人的声音，而且就是我老家这一带特有的调子，和陕北的信天游不同，和青海宁夏的花儿也不同，被称作“打山歌”。“打”就是唱的意思，但比唱更随便，相当于一声叹息、一声吼叫。歌词通常很简单，不厌其烦翻来覆去地打就可以。刚才的声音难道是我上一世的女人的声音吗？真的，真的，我上一世当然应该有女人。我上一世的女人会是谁呢？想起女人，我的精神好了很多。

我站起来，准备下山去找村庄。

我有信心在半小时内就找到麦田的主人。我只需要先找对村庄，离麦田最近的一个村庄。据我所知，西部各省至少有一样事情做得不错，村村通公路，而且都是漂亮的水泥路面。我开着车，沿着公路找一个村庄，有什么难的。再说，村庄一般建在河边，正如海棠、七步和大路畔一样。不在大河边，就在小河边。

我凭直觉先向散渡河的南边找。五分钟后，遇到了第一个岔路口，我果断地拐向西去的小路。很快我就发现，小路和一条小河始终并行。上了一道坡，再向南拐过一道大弯，看见了一个新奇的建筑：哥特式风格的白色尖顶，尖顶上有竖长横短的“十”字。渐渐看清，山后面的确有一座教堂，规模很小，可以称作袖珍教堂。教堂的后面是村庄，老式瓦房、新式平房和高高低低的小楼房混合在一起，和其他地方的村庄没有区别。我直接来到教堂前面的空地上，看见教堂顶上有“万有真源”四个字。

一个老者微笑着向我走来。

我说：“老人家好！”

他说：“你好，你好。”

我说：“我想打听个事情。”

他说：“天冷，进屋说。”

我随他走进教堂前面的一间小瓦房。小瓦房和其中的样子与我们海棠完全一样。他请我上炕，我不客气，脱掉鞋，盘腿坐在炕上有热气的地方。他放好一个小炕桌，再取来小电炉子、罐罐、茶杯、茶叶、冰糖、红枣、枸杞等东西，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这时我改说家乡话，自我介绍说，我是甘谷七步镇人，在广东珠海工作，喜欢写文章，这次专门回来搜集一些素材。他说，你们七步镇和安远镇都是历史上有名的大镇子。我问，这个村子还是甘谷？他说，我们是“三不管”，甘谷、通渭、秦安三不管。

喝了几口热茶，先聊了些闲话。

我便知道，老者姓安，是牧师。村子叫安家嘴，位于甘谷、通渭、秦安三县交界处，归甘谷县大庄镇管。村民百分之百信基督教。有明确记载，光绪十年，一个名叫巴尚志的澳洲传教士从广州出发，一路西行，一边行医一边传教，终于在这一年的夏天来到偏远的大西北。在甘谷县，除了安家嘴，还有五六个村子，要么完全信基督教要么主要信基督教。巴尚志传教的方式是，以师带徒，既看病又传教。巴尚志终生没回澳洲，后来和一个当地女子结婚，老死在安家嘴，墓地就在教堂侧面的山坡上。

我发出由衷的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