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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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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会去,我也总是耍赖不去。后来也始终没进去一看,结婚后父母亲倒是多次催我去拜拜送子观音,我也没去。姑嫂寺主要供奉送子观音。据说山上原本就有一尊送子观音的石像,武则天的女儿拜完送子观音,不想继续前行了,决意就地筑庙,出家为尼。刽子手的徒弟则和随后赶来的嫂子结婚了。

姑嫂寺在七步南面的南山上,从七步走不过四五里路。我走去又走回,来回十里,刚好完成了当天的走步任务。整个南山已全部退耕还林(包括海棠),没出十年效果已经相当可观,可以算是林木茂密了。最大的树,树干和我减肥后的腰一样粗。多半树叶已发黄,和早晨的阳光混合在一起,难分彼此。一路上碰到很多游客,有去的,有回的。回来的人脸上的表情并不失望,说明对姑嫂寺这个景点还算满意。我心里竟也颇感慰藉,这说明我已经把自己看成七步人了。想一想,难免有些惭愧。

进了山门,我首先找到了送子观音的石像,石像不算大,大概是真人的两三倍,藏在浅浅的石窟里,石窟前面的建筑虽然老旧,但应该是后来补建的。送子观音仍然不失端严,但端严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爱意,被稍稍克制了的爱意。她怀里是一个展翅欲飞的男婴,两人的目光很像俗常母子,又有超凡气质。

我把各处粗略看了一遍之后,又来到门外,找到了料定会有的石碑。石头一看就是新的,再看内容,果然是几年前的重修碑记。

关于那位公主,碑记语焉不详:“相传唐朝皇室一公主因出言不慎而获死罪,刽子手视其貌美,临刑不忍,许其离宫出逃,遂夜辞长安,沿渭水北岸一路西行,而至陇原,筑庙于七步古镇,后有嫂寻踪而来,二人相伴修行,功成圆寂。”碑文中没有注明建庙的具体时间和姑嫂二人的姓名,那位刽子手徒弟则只字未提;另一些内容,一是历次地震或兵燹中,姑嫂寺“多显庇护之功”,并详加列举,再是几次重修的经过,尤其是1983年的大规模扩建,“捐资助工,应者如云”,附有捐资人名单。这份名单以李姓为最多,其次是杨姓、张姓、陈姓、东姓。我看到了我父亲的名字,我是说此生的父亲。当时我还不知道前世父亲的名字。不过看到了李则广的弟弟李则贤的名字。

有一点是我原先不知道的:姑嫂寺最初的规矩是,一尼一俗,小姑子是尼,嫂子是俗,俗是尼的“护法”,一般懂些医术,会接生。这个规矩一直保留了下来,只是尼和俗的数量持续在增加,目前的尼俗加起来有二十多人。

我找到一个年纪稍大并显胖的尼姑(我对胖人更有信任感),主动介绍,我是海棠人,在广东珠海工作,这次回来想了解一些姑嫂寺的故事。老尼姑一听便很感兴趣,和蒲霞的想法肯定一致,以为我是打算替家乡做宣传的。

她把我带到一个会客室,给我倒了水。会客室里并没有明显的寺庙特征,墙上挂着书法和山水画,还有唐卡。并没看到人皮唐卡。

她还找来另一位尼姑接待我。

她介绍说:“这是我们的住持。”

我和住持握了手,并做了自我介绍。住持也偏胖,高颧骨,眼神很亮,让人想起“睿智”那样的说法,如果不笑不说话,很像男人。

我说:“师父,我想了解一下咱们姑嫂寺的历史。”

她有些异乡口音,可能是武山人。

“小尼知道的也不多。”她谦虚,竟然用“小尼”这个词。

我说:“有劳师父。”

她笑着,看着我,等我问话。

“听说咱们庙里有人皮鼓?”

“旧社会有,现在没了。”

“旧社会有过?”

“据说第一个人皮鼓就是公主的。”

“公主动手做的还是……”

“公主圆寂的时候留下遗言,把自己的一部分皮剥下来做成鼓,千人打万人敲,替她母亲消罪,她的母亲据说就是女皇武则天。”

“剥人皮可不是剥羊皮,听起来有点吓人。”

“做人皮鼓是发愿消罪的一种传统方法,本人在生前肯定会留下明确遗愿。不过,解放后就算有遗愿也不做了,宗教也在与时俱进。”

我笑了。

她也笑了。

我又问:“人皮唐卡是什么情况?”

她说:“人皮唐卡是另一种发愿消罪的方法,后来也不用了。”

我说:“我明白了。”

她说:“据说其他地方还有,我们这儿早就废除了。”

我说:“与时俱进还是好。”

她给我添了水,然后又坐下了。

“先有姑嫂寺再有七步镇,还是相反?”

“不好说,两个说法都有。”

“七步的第一大姓是李,这个李和公主有联系吗?”

“没有,公主是出家人。”

“那么,此李非唐李?”

“此李是此李,唐李是唐李。”

“那么七步镇人只能是嫂子的后代?”

“我认为这种可能性最大。”

“这么说来,那位刽子手徒弟也姓李?”

“有可能,碰巧也姓李。”

下山的时候我似乎有些遗憾,替我的前世李则广遗憾(也许是替我自己遗憾),七步镇李氏和唐王朝李氏并不是同一个“李”,都姓李,无限接近一致,但应该不是。公主留下遗言,把自己的皮做成鼓,任人敲打,替母赎罪,说明公主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没有和那位刽子手徒弟结婚,也没有和另一个人结婚。

这位公主的虔诚令人动容,不过,我的感受实际上更加复杂。回到旅舍,取出人皮鼓,看着它,我有了一种全新的态度。我的心里除了怜惜还是怜惜,就好像我手中的人皮鼓正是那位公主的身体。贵为公主,又能如何?一个公主可以最后拿出的东西,和任何人一样,不就是一张皮吗?把皮做成鼓,千人打万人敲,这是怎样的决心?怎样的辛酸?谁有本事能把这其中的绝望和希望像剥皮一样截然分开?

可以肯定,人皮鼓只有宗教用意,人皮鼓做成后,或许从来都不会有人敲打,摆摆样子,发挥一点象征意义就可以了。其意义甚至仅仅是死者得到了自我安慰而已。死了,把皮留给后人,让人敲打,什么样的罪过才当得起这样的决心?那位公主,为什么认为她的母亲——如果真是武则天,就有那么大的罪过呢?

我每天都要向居亦汇报,一天都干了什么,有哪些收获。这是我主动要求的,主动接受她的监督。这说明我对自己缺乏信心。我把姑嫂寺的故事给她讲了,她反应强烈,埋怨我上次怎么没带她去姑嫂寺看看?还真是一个问题,我也说不清其中的原因。也许我低估了姑嫂寺的价值。我一向对传说抱有过多的警惕。

总之,排除李则广剥过人皮,这很令我满意。接下来我可以做另外的事情了。

3

现在,我想找到砍掉李则广脑袋的那个人。他有可能还活着,活到九十岁上百岁的人,海棠有,七步应该也有。如果他还活着,我该怎么办?面对一个杀死自己的人,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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