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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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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四季都有风,从春天开始刮半年南风,从秋天开始刮半年北风。刮南风时,正是大烟需要水分的时候,刮北风时,丢在地里的大烟秆先枯掉再烂掉,自动成为来年的肥料。自古以来,七步镇人既会务农又会做生意,一方面,他们指望田多地广、粮仓满溢,另一方面,他们也喜欢利润翻番、生意兴隆。既然政府明里暗里鼓励种大烟,七步人自然很高兴。用大部分土地种大烟,留下一小部分种些粮食和菜蔬。每年农历六月里总有十天半月,整个北山和南山的山地都是红艳艳的,清溪河两岸的川地同样红艳艳,妖冶轻狂的香味让七步镇的猪和狗都有醉生梦死的味道。一半大烟让政府收走,另一半有三个稳定的去处:土匪,烟馆,烟鬼。种大烟的人都知道,每年的夏秋之交,土匪就开始频繁出没,土匪不抢别的,专抢大烟。所以种大烟等于种平安,哪一年土匪意外没来,反而成了一块心病,心里不踏实。县城和镇上的烟馆收烟的价钱比政府略高,所以,完成政府的任务后,剩下的部分主要卖给烟馆。至于烟鬼,有多少种烟人就有多少烟鬼,种着种着老老实实的烟农就变成了恓恓惶惶的烟鬼。烟鬼们一般要藏够自己用的,免得去烟馆花钱买。

金三爷及其子女抽大烟吗?人们的回答也是肯定的:不抽。那么,金三爷拒绝种大烟,原因何在?人们说,七步镇忧国忧民的人并非只有金三爷一人,但知行合一的,则没有第二个。当时新学已经传入七步镇,拄文明棍、穿白衬衣的人已经随处可见。大家凑在一起,议及“烟祸”,常有共识,比如:“种大烟开烟馆,令如今的七步镇多浮浪鄙俗之人,这样下去,就麻烦了。”又比如:“大烟对中国人的祸殃,恐怕一百年才能消除。”可惜的是,在利益面前人们常常是说一套做一套,金三爷除外。

另一个原因,我是这样猜的:与其说金三爷富有远见,不如说他私心很重,他不种大烟,恐怕有一个潜在意图,我不种大烟,不挣大烟的钱,我家里的人也不许抽大烟。这样的事情想到容易,做到难,在当时的情况下,的确需要金三爷这种性格才可以。

民间至今把大烟称作“黑金”。金三爷的名字,不是有来历了吗?“黑金和金三爷有没有联系?”我问一位老人。老人两眼一亮,说:“有道理。”我相信,我前世的父亲,人们称之为金三爷,一个“金”字,表达了人们对他的敬重。大部分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到了,所以敬重。恰如“金左手”,是对一个人左手的敬重。“金凤凰”是对鸡窝里飞出的凤凰的敬重。

窑子

有烟馆的地方必然有窑子。七步镇在甘谷通渭武山三县交界处,来往商贩和杂人很多,烟馆和窑子也最多,超过了榜罗、安远等镇子。七步虽然是镇子,气象绝不弱于县城。据了解,金三爷的家教之严,还包括不许子女纳妾,也不许子女逛窑子。金三爷自己带头不纳妾不进窑子。金三爷虽然不缺钱,但只娶了一个婆娘。人们说,金三爷的婆娘任何时候看见都是面黄肌瘦的样子。为什么?金三爷的男人功夫不得了,一次能干两小时,又不纳妾,翻来覆去只折腾一个女人。

我想到了李则广,金三爷的大儿子李则广。在出门当兵之前,没碰过女人的可能性进一步增大。马家堡子里面的事情,只涉及人头,没涉及女人。那二十几个死者里肯定有女人,但罗丑女并没有看见强奸轮奸这类事情。

记我头上

金三爷欠别人账,或别人欠金三爷账,向来不立字据。在街上碰见有人暴力讨债,金三爷如果碰见了,会凑过去,说一句:“记我头上。”对方一看是金三爷,只好作罢,问:“金三爷,打个条子吧。”金三爷说:“不用,你忘不了,我就忘不了。”向金三爷借钱借粮借盐,只要不是天大的数字,金三爷一定同意,同样不立字据,你硬要立,他会当你的面撕掉。最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一次是1935年9月27日,红1师3团渡过渭河,经七步前往通渭,在七步住了一夜。次日,团政委邓华亲自出面向金三爷借粮,金三爷把家里的全部粮食都拿出来,又花钱从其他铺子里提了几千斤,凑够一万斤,一并交给邓华,邓华打了字据,金三爷看都不看,当时就撕了。1954年,时任东北军区第一副司令员的邓华上将打电话给县政府一个老部下,希望替自己把金三爷的账还了。

县上派人来找到金三爷,金三爷说:“粮食不用还了,把我家的两顶帽子拿掉就行。”两顶帽子,一是金三爷自己头上的地主成分,他土地的面积并不多,但铺摊(盐铺子)大,所以被划为地主;二是大儿子李则广的反动派(反动军官)。经过再三商量,后来把金三爷的成分改为中农,李则广依旧是反动派。

自己的斧不砍自己的把儿

1935年冬天的一天,金三爷的大儿子李则广失去音信多年后,突然骑着马,带着一个女人回来了,另外还跟着十几个同样骑着马的扈从。金三爷那天刚好蹲在盐务巷街边的台阶上看热闹,先看见了马上的女人,心想,啥叫有姿有色,这个女人就是有姿有色。原来姿和色还真是两回事,有一样容易,有两样难。万万想不到这时女人旁边的男人扑腾跳下马,站在他对面,喊了一声:“爸爸!”硬汉金三爷竟然罕见地掉下了眼泪,因为大儿子李则广出门五六年了,一点消息没有,早以为死了。

那伙扈从也都下了马一致向金三爷敬礼。

只有那女人还在马上,面含微笑。

李则广回身把女人从马上抱下来,极为小心地放在地上,把她拉过来,对金三爷说:“爸爸,这是你儿媳妇,长得不黑,名叫黑燕。”黑燕明显带着肚子(有孕),喊了一声:“爸……”金三爷一看,心里马上就明白,老虎生不下狼儿子,自己的大儿子为啥一直不和东梅同房,不是人家傻,是人家野心大,眼窝子高。

回到家,李则广带着黑燕见了每一个人,妈妈、东梅、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黑燕把妈妈叫“妈”,把东梅叫“姐”(实际上她比东梅和李则广大三岁),把大弟叫“则贤”,把小弟叫“则安”,把妹妹叫“则玉”。让全家上下出气的不出气的全都觉得舒服,人人都有一个错觉,这个女人的声音,好像自带回音。

当时东梅从屏风后面出来,脸色黄恹恹的,李则广问,你怎么了?东梅回答,拉肚子。李则广就喊着黑燕的名字,说,这儿有个拉肚子的,快来看看。黑燕找来半把大米和一张旧报纸,先把报纸弄湿,再把米包起来,放在铜火盆里旺旺的炭火旁烤,直到差不多烤煳了,用嘴轻轻吹气,大米里冒出一层细细的蓝色火苗,像地平线上最早的那一缕晨曦,然后把半煳的大米放进开水里泡一泡,让东梅喝下去,竟然立竿见影。大家佩服得不得了。“是一个祖传的方子。”黑燕说,并不贪功。半天之内黑燕的名声就传遍邻里。

金三爷高高兴兴出了门,邻居问他:“则广破了规矩,怎么办?”

金三爷说:“自己的斧不砍自己的把儿。”

邻居又问:“看样子则广的官不小?”

金三爷说:“胡宗南的部下,上校团长。”

有人立即请金三爷说情,让李则广把自家儿子带去当兵,金三爷欣然答应,次日李则广离开的时候,果然带走了三十多个老乡。

奴羔

我看到了几十张黑燕的照片,有早期在徽县照的,有在天水照的,有后来在七步镇照的,从年轻的时候一直到七老八十,都有。我要承认,黑燕长得很像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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