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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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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则广过去捡来受伤的麻雀,看着麻雀说:“有话说,绝处逢生。人字形高地的两侧都是‘绝处’,说明咱们有两次‘绝处逢生’的机会。我相信,绝壁上一定有路,敌人认为绝壁是安全的,咱们偏要从绝壁上找出一条路来。”

大家的脸上有了亮色。

军人不怕死,就怕傻傻送死,就怕死得窝囊。

我说:“团长,我带5连去探路。”

李则广说:“好的,立即出发。”

我回到5连,挑出二十名身手矫健、山地经验丰富的士兵,分成两组,东绝壁一组,西绝壁一组,吃饱肚子后,潜入深深的夜色。

我亲自带着西侧的一组。

悬崖断壁,并不像玻璃一样没处落脚。真正爬到坡上,就发现,找出一条路来并不难。我们假设绝壁上原本有路,可能被日军破坏了。如果曾经有路,路和路肯定连在一起,找路就不能离开路,所以,进山之后,我们始终沿着一条山间小路朝里面走。后来,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发现一块正方形颜色有些不同,借着月光仔细看,是石刻,题为“伏龙山修路记”。大意是,光绪年间,一位姓郭的举人捐资修路,让伏龙山第一次有了直通山顶的路。我们高兴坏了,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不出所料,没多久路就消失了,真的被炸开了。但是,重新回到路上,只是多费了一点周折罢了。

我们立即回郭村向团部报喜。

事不宜迟,当晚后半夜,全团一分为三,一部分主要是炮兵,堵在“裤裆”下方,从正面向敌人发起猛烈的火力攻击,同时截住敌人退路,一部分由5连和一个机枪连组成,从我们找到的山路上直接登顶,在伏龙山的最高处,用四挺马克沁重机枪和四千发子弹向敌人扫射,另一部分仍然留在郭村,阻断敌人增援。

在大家的要求下,李则广留在郭村。

我们这边,天亮前顺利插入敌人腹地,一路上损失了七八个弟兄,都是脚踩空跌下万丈悬崖的。山顶四周有铁丝网,我们剪断铁丝网,只等日军全部起床。没多久,日军开始在院子里排队准备去吃早饭,我把手中的两颗手榴弹抛出去,接着四挺重机枪和无数挺轻机枪同时开火。好痛快,敌人突然被我们打闷了,死的死了,活着的才去找武器。5连的步兵向来充当尖刀,我们趁乱跳下去,用刺刀和日军展开肉搏。听见我们的枪声后,另外两边的弟兄们也开始行动了,迅速形成了三面合围。日军的机关枪在战斗打响两三分钟之后才有了声音,从南向北开始扫射。我们的很多人眼看着倒下去了。我们只好闪向两侧,一边伏击,一边向南靠近。不过我们故意放慢了速度,吸引敌人疯狂射击。这个过程中,“裤裆”那边的弟兄们就有时间攻上来了。我们几乎消灭了刚才排队的全部敌人,旮旮旯旯都是尸体,粗看至少有七八十人,只剩下匆忙躲进南边碉堡内的敌人,还在垂死挣扎。机枪连继续在掩护,5连士兵以十人为一组,带着手榴弹一组一组地向碉堡冲锋。有人成功地把手榴弹塞进碉堡的射击孔内,只听见碉堡里一片乱叫。我要求5连的人不要松懈,拿出5连精神,一鼓作气,继续向碉堡扔手榴弹。等底下的弟兄们攻上来时,我们已经炸掉了所有堡垒,歼灭所有敌人。前后不到两小时,杀死一百多人。大部分弟兄都是第一次和日军打仗,没想到日本人这样不禁打。总之,伏龙山高地的日军一个不剩全死了。我们也死了不少,5连死得最多,死了二十三个,不包括从悬崖上掉下去的。我们正在吃日军没顾上吃的早餐时,听到郭村方向传来密集的枪炮声,不用说,李则广那边和日军的增援部队干起来了。

吃饱肚子后我们开始清理尸体,把日军尸体堆在一起打算焚烧,有人发现了两具女尸,在大声尖叫,我跑过去一看,明显是日本女人,乳房很大,半隐半露,不知被谁开枪打死的。我心想,这两个日本女人就像我们的内应,昨晚上帮了我们大忙。我看有人在淌涎水,我自己也在胡思乱想,赶紧让他们把尸体烧了。

一天一夜后阵地再次失守,日本的飞机在头顶不停地扔炸弹,工事和碉堡全炸塌了,更别说人。李则广那边肯定遇到了麻烦,没法增援我们。日本飞机还空投了几十个伞兵,我们已经精疲力竭,拼刺刀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5连的最后七个人是从悬崖西边那条秘径上逃出来的。上去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很多山洞,有些山洞可以藏身,有水,如果有吃的,藏一辈子都没问题。我们七个人藏在半山腰一个很大的山洞里,不知该怎么办。有人想回家,有人想战死,不战死也要自杀,像高级将领一样以身殉国。伏龙山一战,看见最后的几个日本人就是引刀自杀的。我们5连人心里都觉得自愧弗如。我们七个人躺在一堆干鸟粪上好好睡了一觉,醒来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很多野鸽子在我们斜对面咕咕乱叫,好像在给我们出主意,我们一句也听不懂。有人说,连长说了算。有人说,剩七个人了,还要狗屁连长。

我建议少数服从多数。

大家一致表示同意。

商量好子弹代表殉职,石子代表回家。大家去洞口转了一圈再回来,子弹放进我左口袋,石子放进我右口袋。结果子弹三,石子三。

该我表态了,还是我说了算。

我也去洞口转了一圈。

回来,我伸出手,亮出四颗子弹。

没说的,那就殉职。

问题又来了,怎么个殉职法?

我说,最好的办法是战死。

有人说,咱们七个人,互相打。

我说,不许开玩笑!

我又说,咱们手上还有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和一千发子弹。

大家的目光同时移向同一个方向:

一个自然形成的圆形石桌上,放着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和一千发子弹,还有几颗手榴弹,还有七把步枪,就像献给战神的祭品。

我们到底是军人,而且是5连的军人,我们的目光和武器的目光默默相遇后,山洞里的空气都变硬了,野鸽子的叫声,也硬了许多。事情突然变得简单了,我们七个5连人眼睛里突然有了一样完全相同的东西:想阵亡,七个人同时阵亡。以前也有过,在战争处在僵持阶段的时候,心里突然会讨厌打仗,只想阵亡,不管胜负,只想阵亡。这一次是最强烈的。不用别人强迫,连决心都不用下,一心想阵亡。

当然要尽量多杀几个日本鬼子。

最起码,杀死的日本鬼子多于七个。

七个人的意见完全一致。

又在山洞里休息了三天,吃了几顿钢盔炖鸽子,攒够了精神,我们在傍晚下了山。因为,我们连续三天傍晚都听见日军在操练,喊口号,听上去阵势不小。每天都是从东边开向西边,两小时后再由西边开向东边,很有规律。

这天晚上,天很阴,听见日军已经开向黄河方向后,我们立即下山了。我们先找到了路,基本判断日军就是在这条路上来回行进的。

我们齐齐躲在路北边一个弹坑内,两人负责重机枪,其余人准备好手榴弹和步枪,等日军开过来。没多久,几百个日军步兵列着队走过来了,前面有一辆摩托车开路,最后面还跟着几辆摩托车,前后都亮着灯,中间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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