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失去内部

才华。当他解决了前任们长期未能解决的一系列困难问题，他被首相汤姆·贝尔看中。当时首相正在为日渐老化的内阁寻找新鲜血液，于是提拔他入阁作为科技大臣。

但斯特劳有些怕首相。这不是因为他胆子太小而是因为胆子太大——竟然染指首相夫人。阿曼妲·贝尔是首相的第三个太太，比首相年轻二十五岁。斯特劳在上次大选期间与她一起工作过一段而相互倾慕起来。斯特劳的哲学永远是“要最好的”，女人也不例外。至于阿曼妲是否最漂亮，这种判断当然主观性很大，但“第一夫人”的地位赋予她一种客观的吸引力。正如性可以取悦权力，权力也可以富有性感。她那骤然提升的双眉在别人脸上会显得过于凶悍，而在她那里就成为特殊魅力。当它们不对称地上下挑动向年轻的部长传情，就使斯特劳不能不冒这个险。他是那种既极端谨慎又极端大胆的人。谨慎时可以谨慎到担心冰箱里的鸭子得感冒。就连平时坐小车，他的方式也与众不同：总是坐在后排的中间位置，力求在所有方向上最大限度远离车身和门窗，据说统计数据表明这可以在车祸时减少死亡率百分之十五。过分谨慎了吗？当然不是。仔细想来，车子在路上行驶时的风险的确是大得无可估量。你得假设：不仅是你的车辆而且所有在你周围疾速飞驰的车辆全都安全可靠；所有的机械和电器都正常工作；所有的司机的生理和心理都正常运转——都是清醒而理智的，都没有受酒精或毒品的影响，都没有过于疲惫或困倦，也都没有因为家庭纠纷、股市行情、失业失恋等而痛苦烦恼……就同时满足这无数多的条件而言，无论怎么谨慎都不算过分的。但这个极端谨慎者有时又敢于冒大的风险，从职业生涯的大幅度跳跃到勾搭首相夫人都可见一斑。这两者看起来矛盾其实不然，他的极端谨慎正是他冒得起大风险的本钱，一如职业赛车手们那种高度控制的肆无忌惮。所不同的是，他的“赛车”就是生活本身。



这是英国政治的一个多事之夏，贝尔首相尤其心绪不宁。有两件事最让他睡不着觉，因为它们将直接影响明年的大选。

内政方面，由于得力的副相突然去世，他迫切需要找一个接替者。一个能干的副相对于首相至关重要，犹如一个全面的缓冲带使自己免受日常管理的风险。有成就当然是自己领导有方，而出了问题则有人挡着兜着。目前更急需一个忠实的副手来帮助夏季的内阁洗牌，只有确保一个可靠的班子才能迎战大选。大选的前景本已不容乐观，尤其受不了自己方面的内斗或背后捅刀子。

外交方面，今秋的联大会议是一个头痛：英国有可能失去联合国经理会（经济理事会）的常任理事国席位。日本为取代英国的位子而游说国际社会多年。他们的慷慨经援使许多国家相信它的大国地位——它的“大”不像大不列颠的那个“大”，而在于真金白银的实力。如果英国失去这个一贯把持的显要国际地位，对首相会是沉重打击——老百姓会认为是他把他们的席位弄丢了。这当然是冤枉，这种事就像倒霉的英国天气一样，不管谁当首相都要发生的。但反过来，若他能碰巧保住英国的席位，那么国人那莫名其妙的感激之情就会化作数以万计的选票。



首相生性多疑，选择副相的事就变得非常不容易。他心里仿佛在下一盘棋，对手正是自己的内阁大臣们。过去三年他的政绩平平，不仅反对党虎视眈眈，党内想伺机取而代之的也大有人在。内阁大臣们大多城府很深，表面上都像是兢兢业业的忠臣，却很可能在关键时刻给你颜色看。这种两面三刀差不多已成为这个党的特色，不同于保守党的公开内斗。那种内斗是连续的和赤裸裸的，你可以知道谁和谁在一边。而工党内部暗流纵横、识人实在困难；就是英格兰银行最好的验伪钞机也验不出你的真假朋友！对首相而言，误选了副相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不但不是帮手还可能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你随身携带却不知何时会炸响。

他翻来覆去地考虑人选问题，却越考虑越不放心，连原来认为是可靠的人都渐渐可疑起来。这是一种心理学的“自疑”现象。比如，你若盯着一个本来熟悉的单词看，反复揣摩它的拼写对不对，你就会怀疑它不对头，于是会越看越不像。不过，首相的这种神经质主要是被他自己的政治经历所害。五年前，他本人就是通过对其前任老欧文玩假忠诚而上的台。表面上他是老欧文的忠实副手，那赤胆忠心的样子是连最大的怀疑家也不敢怀疑的。但私底下他已收集了关于老欧文的致命信息——其接受不轨政治捐款的确凿证据。时机一到，他就及时透露给一个会利用这材料的人，致使狂飙四起，迫使老欧文辞职。老欧文对自己的副手没有半点怀疑，反而荐他为接班人。他从老欧文手中接过唐宁街十号的钥匙时，那哭丧面容不比儿子哭爹逊色，以至于老欧文老泪纵横，竟忘掉了自己的不幸而来安慰他！他对自己奥斯卡水平的表演当然得意，花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把这“胜利日”讲给孙子们听。可谁会想到，时过境迁，现在轮到他来防范他自己这样的人了！

和副相人选问题密切关联的内阁洗牌也是难在阅人。他甚至想到用一回苦肉计来探探虚实。要是放出风声说自己考虑引退，风吹草低见牛羊，那些心怀不测的野心家们可能会暴露头角。但这一招不是随便使得的，弄不好会弄假成真，一旦被人顺水推舟就难以收拾。这必须是一出配合极为默契的双簧：一个演“隐退”而一个演“反对”。演隐退的要演得像真的要隐退，而演反对的却要真正地反对。若后者在关键时刻撒手，就如同舞台上的对手用真枪射击，那就死得惨了！最安全的办法当然是由他自己出任两个角色，但那只能是电影的蒙太奇。最适于合演这种双簧的搭档当然是一个忠实的副相，所以又回到谁出任副相的问题。



他心里的人选有二：内务大臣霍姆和科技大臣斯特劳，两人各有利弊。

霍姆是个不可多得的干将，忠实可靠、精力充沛，不断有新花样出台。不过，近来这家伙有些咄咄逼人。不仅他关于警察和监狱的改革方案抢了不少头条新闻，而且又反对减税百分之一的大选策略。通常的经验是：大选前减税百分之一可以为执政党多赢百分之二的选票，但霍姆认为现在民众对公共设施的不满程度已成主流，此举得不偿失。首相怀疑霍姆是把他的内务改革看得重于大选了：有的人对我忠诚是因为我在台上，若事情快起变化了就另当别论……

和霍姆一样，科技大臣斯特劳心里也认为首相的减税策略不明智，但他只在自家的饭桌上对太太这么说：“那是误读时事的馊主意。”

“怎么馊主意？不是用钱买人心吗？”太太对政治也略知一二。

“钱用错地方比不用更糟。他太近视而看不到两件事；一是公众对公共设施的不满已被舆论炒热，像初冬的流感会越来越糟；二是百分之一的减税在现在是微不足道，像过了期的抗生素没什么疗效。”

“你对他说了这些道理吗？”太太问。

“对他说？当然没有，”他笑道，“不但不说，我还要一条条地反驳它们！”见太太迷茫，他解释道：“现在大选是他的一切，所以他肯定听不进这些道理。而这会儿正值选拔副相的关口，和他争论岂不是自毁前程？”

“那你怎么办？”

“当个风向标转呗。”

不日，他在内阁会上提出支持减税策略的四点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