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戒谎原理

/>“嗯……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

“所以可不可以说：你所真正害怕的是自己会受到惩罚？”

“这……也许吧。”他意识到自己被绕进了一个不雅的结论，“不过，真正回想起来，当时似乎什么也没想——没有时间想。”

“可你果断地行动了。”

“你是说踩刹车？那更像是对紧急状态的本能反应，就像跌跤的时候会用手去撑地一样，发生得自然而然，不是什么理性的决定。”

“你说那是自保反应？”安显得很感兴趣。

“我想是吧，心理学不是这么叫的吗？”

“可是，自保反应是指主体受到危险时的反应，而当时你并没有遇到危险呀？”

“嗯，没有直接遇到，但关于驾驶的法律责任使人感到危险，或许这已经成为下意识了。”

“下意识？”安兴奋起来，“你是说法律责任的观念已经融入下意识，那么踩刹车就是条件反射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这……说明什么？”安睁大的双目闪烁着。

“什么‘什么’？”斯特劳茫然不得要领。

“要是‘不撞人’可以通过训练而成为下意识，那么‘不说谎’也可以，说谎就可以被条件反射所制止！”她跳起来几乎要拥抱他，幸亏斯特劳的惊惶表情使她意识到这不是她的梦里。这友好的态势使斯特劳受宠若惊，只是不知道自己被动迟钝的回答何以有如此效果。

安解释道：“你看，按照巴甫洛夫（I.P.

Pavlov）的条件反射原理我们可以制作一种特殊的阅脑器，让它在人们将要说谎时发出警告。”

“发出警告？”

“对，因为它可以监测到说谎的前奏。你一定知道说谎的结构咯，”——她几乎在称他为说谎专家——“就是先真后假的顺序。”

“那是的，”斯特劳当然不陌生。谎言总是关于某个事实的，就像化妆得在一个基础上进行。

“每当脑中出现这个样式，机器就会测到它，并发出危险警报来阻止，就像你踩刹车一样。”

“踩刹车？……”斯特劳的右脚脚趾抽动一下，理解了自己的贡献。

“如果说谎的动机不断被警告所中止，根据斯金纳（B.F.Skinner）的行为强化原理，说谎的习惯就会被逐步克服掉。”

“哦，我以为行为只是在生理上的。”

“思维就是大脑的行为，而停止某个行为本身也是一个行为。”她有把握地说，这是她的领域。

“我听说过斯金纳理论，但不是很清楚。”

“那是他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提出的。他用老鼠试验发掘条件反射原理，发现动物的行为由效果来强化（《有机体的行为》）。老鼠‘按杆子’的行为通过‘得食’的效果来加强，而网球运动员的技术通过成功的击球来提高。动物可以通过训练来改变行为，而克服一个习惯就是形成一个反习惯，他称为‘免除训练’……”

斯特劳听得十分认真，茅塞顿开。后来他也为自己感到吃惊：居然能如此全神贯注地听讲，完全没有注意到讲课者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就在牛曼就诊的时候，安运用条件反射原理和行为强化理论得出了戒谎训练的机制。牛曼见后大喜，发现很容易在现有阅脑器的基础上设计一种自用式的“戒谎器”。为了承认安的贡献，他建议命其名为“阿姆斯特朗戒谎器”。安不大乐意，虽说是荣誉，毕竟要和“谎”字搞在一起。就说：“严格说来，应该叫‘斯特劳戒谎器’才对。”斯特劳说：“那更严格说来，应该用那个过路酒鬼的名字来命名才对。”牛曼笑道：“可惜我们找不到他了，还是让安担待了吧！”

这天的牛津之行，开始出师不利但后来收获不小。不但安意外地发现了戒谎机制，斯特劳对牛曼实验室的视察也很成功。以他自己的科学研究经验，他确定牛曼的奇迹般的发明不是奇迹，而是在简陋条件下取得的真实成果。当了解到这个项目始于监狱牢房里，他更敬意倍增，不禁感叹历史的幽默感：一定要通过最大的压迫来实现最大的解放！于是以大臣的身份信誓旦旦地表示：“我将尽我的一切所能支持你们的事业！”

不料，安一听这话就迅速接球：“这太好了，大臣先生！您若能在戒谎试验中带个头，将会是极大的帮助。”她正在计划她的戒谎训练试验，这显然是请斯特劳给她做试验品！

“嗯……”斯特劳一时语塞，要是知道她会如此不客气地接受人家的客气，他就会比较留有余地了，可现在已骑虎难下。不知是不愿让自己失信还是不愿让美人失望，总之这短兵相接使他来不及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拒绝，结果一咬牙点了头。

牛曼忍不住扭头去笑：堂堂国家大臣竟被一个姑娘牵着鼻子走了。不过他承认安的主意不错，符合尽量减少介入人数的原则。安当然更高兴，若戒谎训练能在这个一流的说谎者身上奏效，其他人自然不在话下。“太……太太太谢谢您了，大臣先生！”她脸上笑成一朵花。



不久，戒谎器造出来了。

如所承诺的，斯特劳开始按照安设计的程序进行戒谎训练。每当他要说谎时，机器就发出“嗡嗡……”的警告，正好制止住。开始时他被弄得焦头烂额，差不多几分钟就听到一次警告，甚至有一分钟几次的，搞得他头痛难忍，得用阿司匹林维持。但他坚持下来，看能不能有成效。

果然有了！一周后，警告的频率显著下降。两周后，嗡嗡声只是偶尔有之了。但新的问题出现了：他发现难以对付日常工作。以往可以轻而易举搪塞过去的事情现在不知如何应答了。周围的人也注意到“快手斯特劳”不知怎的变慢了。这种情形很快发展到了危险的地步，有一次他几乎暴露了自己。

那是由于改变一个太空项目的拨款计划引起的。原计划是先前在部长办公会上确定的。当他下令暂停执行时，分管部长便打电话来询问原因。真实的原因是他要把钱挪给阅脑器联网技术。这当然不能说，正要找个借口搪塞，戒谎器嗡嗡响起来。虽然他停顿片刻没把真话吐出来，那下属已觉察到他的尴尬。不过下属聪明，没有追问，而是找了个借口来结束谈话。斯特劳意识到自己被“照顾”，更感到问题的严重。堂堂国家大臣怎么能靠下属的施舍过日子？谁知那人心里会怎么想？要不是因为款项巨大，甚至可能被怀疑有不轨行为。再说，要是电话那一头不是下属而是首相呢？这种状况不能发展下去。

他向牛曼和安报告了。

收到斯特劳的报告，安很高兴，这证明戒谎训练卓有成效。但牛曼叫她马上停止训练：“我们需要一个能帮助革命的科技大臣，不是第一个诚实的人。”

安理解这里的难处，但不无沮丧：“要是诚实意味无能，我们能走多远？……好吧，我来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革命总得有先行者！”

“那更不行，”牛曼说，“你我也许应该是最后失去这种功能的人。这不是什么以身作则问题，而是如何于革命有益。警车要追赶无法无天的犯罪车辆，自己就不能循规蹈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