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伴虎如伴君

行彻底？平心而论，这种逆向逻辑也并非他的发明。人人都知道耶稣倡导和平，但保卫耶稣就是许多战争的理由。有的信徒就是要以战争来捍卫“把左脸也让他打”的教导。（“若谁打了你的右脸，就把左脸也让他打。”《马太福音》第五章第三十九节）

当然，要踏上政治的最高地位，光会创造性地读诗或处置战俘还不够。于是他把马基雅维利主义上升到科学高度：不仅“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而且把伦理学物理化。根据“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原理，我打你就是你打我。根据“能量转换”原理，空投粮食和空投炸弹都是提供能量，只是单位时间的流量不同，后者不够耐心而已。在这样的科学解释下，有什么是不能干的？



当然，所有这些都是可以想、可以做，但不可以说的，如同维多利亚时代的性事。六十六条人命，这在任何法律体系中都难以赔偿（把英国的累计刑和美国的死刑加在一起也不够用）。这要是暴露出来还得了？难怪说阅脑器是革命……无论如何，这个公平原则是不能接受的，首相心里盘算。

他对斯特劳说：“告诉他，我很想支持他的发明，但国家机密不能受损，所以公平原则得有例外。其他方面的要求都可以满足。经费方面，需要的话还可以更充足些，更充足些嘛。”

要是这么容易的话，我自己就办了！斯特劳心里说，但嘴上答应道：“好的，我去试试。”这是他对待首相的办法。明知这要求会被拒绝，他得让牛曼去拒绝。斯特劳能够仕途顺利的原因之一就是对细节考虑周到。这习惯是早年学化学时养成的。他记住了老师的教导：在化学反应中许多不起眼的小因素——诸如光线、湿度、微小振动等——都可能影响结果。他有时显得吹毛求疵，连扔一张废纸都有固定程序：先对半折，再对半折，然后依次在两个方向上各撕一次，然后投入废纸篓。打扫屋子的清洁工很吃惊，说他的废纸像是生产出来的！但正是这种谨小慎微有时会在重大问题上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尤其是在侍奉首相方面。首相对下属的忠诚度极为敏感，以致在乎他们的一些细微表示。譬如，他的地位高而个子不高，且很知道高矮是在对比中显示的，所以不喜欢高个子在身边把这一点反衬出来。不得已时，最好他们能稍事弯曲，这样就既表示尊重又减少反差。但这话是说不出口的，要靠下属们自己领会。斯特劳到任不久就觉察到这个无声的要求，他注意到首相有意无意地嘉奖那些较为显现奴才相的人。但他也知道卑躬屈膝有损自己的形象。于是就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穿较薄底的鞋子，另一方面对脖子的伸度稍加控制。如此双向努力，综合效果果然好过那些仅从单方面努力或不做努力的人。他喜欢中国名言“伴君如伴虎”，但又刻意把它改成“伴虎如伴君”为自己所专用。这中间的区别听上去微不足道，而在他看来，能够体会的人和不能体会的人处于不同的智慧等级。当年马丁·路德搞宗教改革，为什么坚持说自己不是“改变”基督教而是“复归”基督教？就是看到二者的区别非同小可——事关占领正统要地。

此刻斯特劳对自己成为中间人的地位感到满意：可以利用双方的兴趣来控制局面。首相对公平原则的顾虑使他心生一计。细细想过，觉得虽大胆但可行，于是决定请牛曼和安次日到丽兹饭店吃饭。



丽兹饭店的贵宾间灯光幽雅柔和，轻音乐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华丽气氛。

“还是一九七八的勃艮第吗，先生？”穿着讲究的服务生显然知道斯特劳的喜好。

“嗯。”斯特劳不经心地点点头。他还在斟酌如何向牛曼献计以及如何回答他们的问题。但忽然醒悟到：对他们只能说实话，任何计谋都不但多余而且危险。即便牛曼可能看在近来合作的分上给他留点面子——不当面查看阅脑记录，安的手提包里的机器是肯定不会闲着的。

待牛曼和安坐定后，斯特劳概述了首相对其报告的基本反应：对机器的极大兴趣和对公平原则的严重担心。“概括起来一句话，他很想用机器，但又不想让机器用于他。所以希望公平原则对他例外，也就是说请你……让一步。”他呷一口酒，注视牛曼的反应。

“我想‘原则’就是不让步的意思，不是吗？”牛曼说。

“正是，”斯特劳说，“我不是劝你让步，而是……不让步。”

“嗯？”牛曼和安颇感意外，他们毕竟还不是阅脑器。

“这是个问题，但正因为如此，它可能是一个机会，”斯特劳缓缓道来，“阅脑革命将彻底改变社会，肯定会有巨大的阻力，所以需要最强的政治支持。我这个科技大臣有些分量，但还不够。分量最大的当然是首相。现在他一方面非常想用机器，特别是帮助他解决大选前的种种问题；另一方面又非常怕你把机器用到他身上……”

“谁不怕？”牛曼笑道。

“是啊，这就创造了你们的机会，也许可以让你进入最高层而直接影响局面。”

“哦？……”牛曼有些吃惊，安也是。

“要是你坚持你的公平原则不让步，我就以此为理由向他建议一个解决方案。就是由他任命你为他的‘高级私人顾问’，专管对阅脑器的使用。”

“你是说……”

“是的，他通过你来间接使用机器，这样他就可以不算使用，因而也不必被使用了。他的间接使用由你控制，你可以决定是否用、如何用。当然，你要保证不对他使用。”斯特劳停下来，等待回答。

牛曼领会了，这是个专门用来绕过公平原则的花招：首相通过他来对别人阅脑从而避免被阅脑，好不滑头！有斯特劳这样的军师，恐怕万有引力也绕得过去。不过，这安排对革命的好处倒也显而易见，没有什么比这个位子更接近最高权力。他看了安一眼征询她的意见。此事是如此出乎意料，在突发事件面前他有时不如安的反应快。

“你已经向首相建议了吗？”安问斯特劳。

“还没有，我想先和你们商量。说实在的，我现在更多为你们——或者说是我们——着想。”他依次观看二人，看自己的靠拢态度是否被接受。

“你认为他会同意吗？”安更关注首相的态度。

“我相信这机器对他的吸引力很大。你不能想象人是多么希望钻到别人脑子里去，又多么害怕被别人钻进来，何况他！”斯特劳以知情者的口气深有体会地说。

“要是遇到我们不同意他使用机器的情况怎么办？”安问道。

“那他就不能使用。当然，合作是相互的。你们都需要对方的帮助，所以不会不必要地为难对方。记住了这一点，他就会尽量避免提出不合理的要求，而你们也会尽量满足他的合理要求。要是他的连任有助于你们的事业，你们会不这么做吗？”

“嗯。”牛曼点头，但仍然犹豫。他不大喜欢首相，也不大喜欢交易。

斯特劳感觉到了，劝道：“你想进行和平革命，就需要政府合作，不是这个政府就是下一个政府。但这个政府可以马上开始，而且我可以……帮助。我知道我不是多么理想的帮手，但别人也未必就好很多。而合作一旦开始了，你当然希望连续性。他的大选胜利和你的和平革命是相得益彰的。”

牛曼不得不承认斯特劳言之有理。的确，不论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