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道德成为本能

把眼睛挤成一条缝，三层下巴丰盈，说起话来像运输途中的果冻振荡不已。不过他倒是以犀利著称的。就他的胖而言，他当然恨那些笑话他的人，但他更恨那些不笑话他的人，因为他们更坏——背地里笑够了还在他面前装好人！这个观察不可谓不深刻，但在思维不可见的时代又毕竟太前卫，致使周围的人无所适从：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牛曼总结道：“在公开心理学时代，人们既会自觉地与人为善，又会自然地相互宽容。用一句俗话说就是‘彼此彼此’。”

“那不同宗教信仰的人之间呢？”议会的宗教事务委员会主任关切地问。他长年累月地被各种冲突搞得头昏脑涨。

牛曼说明了阅脑器如何能看清信仰决策的道理。这时斯特劳插话，讲了不久前大主教和大伊玛目的故事——牛曼如何用机器使他们相互阅脑而由战到和。议员们听得肃然起敬。他们都记得当时剑拔弩张的局面；后来也不知怎么搞的，两个势不两立的宗教领袖突然宣告停战，还搞起什么“联合书院”来，暧昧得几乎有婚外恋的味道。原来那是阅脑器的作用，看来这机器的好处的确不是说说而已的。

讲完第二个问题，牛曼再次看看议长，征询要不要休息。

议长环顾会场，仍然没见要求休息的迹象。他意识到了这些人的生理需要的相对性：他们平日嚷嚷着要休息都是因为讨论的问题不够重要。他让牛曼继续。



“议长先生，阅脑器的第三功能是把世界的运行效率最大化。如我们所知，欺骗及其可能性让社会处于防御状态，这决定了世界的低效率。研究表明，我们用于各种安全系统的开支占到GDP的百分之二十五以上，而各种犯罪造成的损失又占到GDP的百分之二十五以上。”

议员们十分吃惊，就是说安全问题耗费掉一半GDP。

“我们对安全系统付出巨大投资，但效率极低。以对付犯罪为例，我们有一种幻觉，好像情况是有的犯罪捉到了，有的没有捉到。其实，这两者根本不在同一个数量级上。就说对入室盗窃案的侦破率，实验表明只达到百分之二。”

这么低？议员们感到难以相信，追问这是由什么实验得出的。斯特劳再次插话，介绍了在伦敦地区进行的“放偷实验”：如何把五十名在押的入室盗窃犯放出去作案，共作案三百起而只抓获六起。议员们恍然大悟。他们还记得有一个时期伦敦警察突然在追回赃物方面出现奇迹，原来根本是个设计好的实验！但他们不得不承认牛曼的方法是科学的。

牛曼进一步报告了在其他领域的侦破率：



缉毒：百分之一点五；

走私：百分之零点四；

商店行窃：百分之二点二；

假冒产品：百分之零五

……



议员们听得目瞪口呆，像一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国王忽然被告知他的城堡其实是纸糊的。尽管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建设安全系统，实际上只有小百分之几的罪犯受到制裁。立法者们如何不汗颜？“皇帝的新衣”被指出来了。

“议长先生，”牛曼说，“安全系统的低效率并不是某个人或某个政府的无能，而在于这个系统与它要解决的问题不在同一数量级上。安全系统的能力与人的欺骗能力相比，就像机器与大脑不可同日而语。大家都知道那个著名的哈罗·谢朴门医生杀人案吧？他利用行医之便先后杀死了二百五十个病人，在二十多年时间里一个一个地进行而不被发现！可见，不论是堂堂英国医学会自以为严密的监管制度，还是著名的苏格兰场自认为高明的侦破技术，其实都有限得可怜。一个存心作恶的医生可以一百次、两百次地战胜它们，这当然不是例外而是必然。”他顿了顿，像是等人来反驳这个尖锐的结论。但台下没有声音。于是他展示了表达世界低效的公式：



想象的阴谋数>>存在的阴谋数>>识破的阴谋数



“这个双重不等式叫‘阴谋不等式’，是说，一方面我们不得不想象比实际存在的多得多的阴谋，另一方面我们又只能识破比实际存在的少得多的阴谋。这两方面的差别都是数量级的差别，它们的叠加就数学地决定了世界运行效率的绝对低下。”

阴谋不等式引起广泛的兴趣。议员们惊讶似乎庞大复杂的世界效率问题竟可以如此简明地概括。那感觉有点儿像初次在显微镜下看到感冒病毒的模样——没想到常打交道的“老朋友”竟有这等面目！

牛曼回答了议员们的各种问题后总结道：“只要存在欺骗，世界的低效率问题就无法解决。只有思维可见能摆脱欺骗，从而使社会摆脱防范状态而把效率最大化。如果说当年引入蒸汽机和引入计算机曾经几倍、十几倍地提高了生产力，那么今天引入阅脑器将几十倍地提高这个世界的运行效率。”

几十倍地提高？议员们设法想象那有多大，但难以想象。

斯特劳朝他的工党同僚所在的方向点点头，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甘地主席等人立即领会了：这就是他在竞选工党领袖时欠他们的那个解释！当时他敢于对巨大的财政缺口拍胸脯，让他们未见佛就烧香，就是仗着阅脑器可以提高几十倍效率的功能。果真如此的话，那省下的钱当然不得了，不论多大的缺口都可以填上！

虽已过了晚饭时间，议员们仍无去意，一个个像注射了咖啡因一样兴奋。牛曼就想趁热打铁把第四功能一并讲了。不料，反对党领袖豪沃抢先说话：“议长先生，牛曼教授的发明的确惊天动地。不过，可行性报告内容广博、挑战神经，不是一下子可以吸收的。今天已晚，我建议我们暂停，明天再继续吧。”

这话提醒了议员们，纷纷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这不是在听什么惊险故事，而是一个有巨大后果的挑战！他们当然得好好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将会发生什么……“同意、同意！”许多人呼应豪沃的建议。

议长宣布休会，明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