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哥伦布竖蛋

经安和彼得夫妇的张罗，牛曼居所的晚餐聚会已是胜利在望的气象。牛曼和乃生上将的交谈最是云开雾散。上将身姿笔挺地端坐，把憋在心里的许多问题拿出来问，像一个长期遭到物资禁运的不良国家刚刚被解禁。牛曼也迫不及待地回答他，像偿还一笔久违的债务。他为自己长久地对上将保密深感愧疚，不仅因为上将为这项目贡献了那么多，而且因为这段合作已使他们成为好朋友。朋友之间保密是件最麻烦的事。要是他不知道你对他保密，那还比较好办；要是他知道了而你还不知道他已经知道，那也还过得去；最难办的就是他知道了，你也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却还要装作没事一样。不仅如此，牛曼的负疚心理还有更深的一层。他记得自己在第一次和安见面时就几乎向她泄露了机密，当时她只承诺借给他一本书而已。相比之下，上将做出了如此大的贡献却被自己长时间蒙在鼓里，最客气地说也该算性别歧视了吧。



晚餐后又聊了一阵才散。牛曼的心情依然好，而且安还暗示了进一步的庆祝。他洗毕便和着睡衣靠在床头，翻看着报纸等她。唯一有点儿不放心的是斯特劳今晚没来，想必还是为明天投票的事。其实不必担心的，斯特劳有时有点儿神经过敏……

安从浴室出来，轻纱微裹，在暗橙色的灯光下如芙蓉出水，楚楚动人。牛曼一跃而起抱住……正在这时门铃响了。牛曼无奈，腾出一只手打开门视器看是何人。是斯特劳。

“这么是时候呀。”安轻声埋怨。

“他一定有急事，我去看看。”牛曼把安放到床上，亲了几下算道歉，然后裹着睡衣去开门。他们哪里知道，当他们举杯庆祝的时候形势已急转直下，代首相此刻夜访已是迫不得已……



那是在晚饭时分。斯特劳先和大党鞭商定了党内可能持异见者的名单，确定了相应的劝说方案；然后给鲍林打电话，商谈自民党的支持问题。

“哲学家，再次谢谢你。”斯特劳热情地说。



鲍林胜得诚惶诚恐，当然只好同意，并发誓要让她幸福一生。可是命运似乎与他作对。珍妮喜欢孩子，婚后的第一愿望就是做母亲。但一段时间下来他们的努力没有取得成果。鲍林开始担心自己方面有问题，就私下做了个检查。正如他所害怕的：被诊断为精子缺陷，不能生育！他不敢告诉珍妮，赶紧和老朋友拜特医生秘密磋商。

拜特医生结过三次婚也离过三次婚，很难说这使他更有资格还是更没有资格作为一个婚姻问题顾问。但他是鲍林信任的朋友和医术不错的医生。他告诉鲍林：“女人对这种事情的反应很难预测。有的会十分强烈，因为生育是女人的天然功能，遇到这样的婚姻就相当于外部‘致残’。就你的情况而言，本来就是艰难求婚而险胜，现在还有维克特张力，等等，都说明这条船经不起大的风浪，所以必须十分谨慎行事。”鲍林吓得直冒冷汗。经过商讨，他们决定严格保密并采取三步行动。首先让拜特向珍妮解释，说是受孕控制问题，可以通过人工授精来解决。然后赶紧找到一个与鲍林长相接近的精子提供者，做出商务安排。最后由拜特亲自做手术，确保万无一失。

拜特向珍妮做的医学解释头头是道。他的成串的术语、严肃的表情，加上说话时特别坚定的手势使他的话听来比真的还真，珍妮毫不怀疑。鲍林坐在妻子边上握着她的手，好像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坏消息，脸上倍显焦虑和沮丧。但心里却在佩服老朋友的功力不凡，也不禁为天下的病人悲哀：医生若要哄病人，肯定是一哄一个准，这大概就是医科要读八年才毕业的道理！拜特讲完后，鲍林对珍妮说了些安慰话，也接受了她的安慰。他们相互拥抱时，他特别体会到这种交流方式的优点在于不必相互看到面部表情。

但计划的第二步——找寻精子提供者——就不那么简单。鲍林的长相——方脸形、希腊鼻、铲形下巴等，都不是典型的英格兰相，要找到个相似率高于百分之六十的人谈何容易？但这是拜特医生要求达到的下限。当然，网络时代无所不能，他们终于在北富克郡的一个小镇上找到了一个。此人的长相和体态特征基本上满足要求，只是在其他方面不甚理想。他是个买卖二手家具的小贩，那言行举止的粗俗势利劲儿就不用说了，恐怕和任何的哲学都至少相差十万八千里。那要遗传下来还得了？虽然还没有哲学家因为后代的非哲学相而受谴责的，但遗传心理学的风险是明摆着的。可是，鉴于百分之六十以上的相似率太难找，拜特医生权衡下来还是劝鲍林顾全大局：“你看，没有什么人是十全十美的，再了不起的人物例如阁下……或例如在下……”——他知道失口，想用糟践自己来补救，但那没有全说出口的埋汰话显然已被听到——“人生都得为重要的事情做些忍受，你也应该对现代教育有信心。有二十年时间去塑造一个人，就是一件二手家具也足以彻底翻新了。”

迫于这些道理和情况的紧急，鲍林咬咬牙点了头。但到临签合同之际，那握笔的手在空中抖了足有三分钟就是落不下来。每次快触到纸时又神经质般地提起来，每一次有每一次的原因。例如他会忽然发现这家伙的签名特别怪异，越看越像是英镑符号“£和美金符号$”的组合，于是又联想到那俗不可耐的劲头……这紧要关头的反复犹豫使高度紧张的气氛不断升温，连在边上等候的人都快喘不过气来。最后他还是扔下笔，说了声“对不起”就起身走人。那小贩赶在后面叫道：“便宜五百镑怎么样？”这当然更加快了他逃离的速度。

不过，拜特医生足智多谋，很快给他出了一个做梦不敢想的新主意。

“你父亲多大年纪？”拜特问。

“五十岁，怎么？”

“这很好！”

“什么？……”鲍林大惊。

“对，向父取精。”

拜特向目瞪口呆的鲍林论证了这个方案如何有百利而无一害：“第一，医学上知道精子质量不怎么受年纪影响，五十岁的照样很行。因为其数量巨大，数以百万计参加竞争就确保了胜出者的水平，就像中国人的奥运金牌比我们多是一个道理。第二，基因将完全可靠。要是你对自己的质量还满意的话，就应该对它也满意。第三，保密性有绝对保证，有谁能比自己的亲爹更靠得住？打死也不会说出去。最根本的是这可以避免陌生提供者带来的一切风险，绝对没有二手家具之流。还不是最理想不过？一定要说缺点的话，那就是需要对付一点点观念问题，但那是软件，微不足道。不错，从生物学上说这孩子是你的同父兄弟，那又怎样？何况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和你面临的实际问题比起来这点儿观念问题是极次要的。你一定知道，从人类学上说，父亲的概念本来就不是不可或缺的。它原本都不存在，直到……”

“好了、好了！”鲍林知道人类学上有这一说：人类经历过无父的时代。人类最早也像许多动物一样是泛交的，男人行完事不留下来和女人一起生活，当然就不知道孩子有父亲这回事，以为那只是母亲的产物。后来偶尔有留下一起生活的发现孩子和他们长得像，才意识到其中的联系。又因为有父亲保护的孩子成活率高，这符合进化论对强化后代的要求，所以社会就发展出婚姻制度来确定父亲拜特医生的逻辑很清楚：既然整个人类可以在这个问题上糊里糊涂地过上多少万年，为什么你鲍林就不能装一回糊涂？这是为你好！鲍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