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精神的厕所

一个首相和两个教授求情，我想我可以给监狱总长打个电话试试，看他能否酌情调整一下。”

“那就劳驾了！”斯特劳放下电话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对牛曼有个交代。但心里对霍姆的突然改变态度感到蹊跷：这个一本正经的家伙怎么一听到卡尔的名字就急转直下，愿意“酌情调整”了呢？他酌得究竟是什么“情”？

都说无巧不成书，但这世界上的巧事比书上的更巧。斯特劳怎么能想到，对他的内务大臣起了作用的竟是卡尔·卡尔的一首小诗！那是对同性恋的一个辩护，霍姆喜欢之至，视为自己的辩护律师，可用于对外部世界的作战。那战斗虽是在灵魂深处进行的，但比真枪实弹更激烈。它不能与任何人分享，包括敌人；所有的攻守、胜负、伤亡都得内心独自承受。一个受冤者诉说冤情的渴望大概和一个哑巴被听见的梦想相当，但他的内心呐喊比两者加起来更迫切。而这诗使他感到被听到了：



关于同性恋的争论



人们争论

同性恋是“文化”还是“天生”？

我看不必费神

只要观察一下动物，便能以物度人

有没有公狗与公狗交欢

有没有母牛与母牛接吻

若没有，就多半是文化

若有的，就多半是天生

自然的统一性，包括人



若是天生，就任其自然

电子如果变性，原子只好离婚

若是文化，也不必拨乱反正

人可迷上许多东西，从烟酒到鬼神

为什么不可以

男人迷上男人、女人迷上女人？



至于同性恋与再生产分离

异性恋不也在分离自古一体的工程？

避孕措施分离了性与生育

非婚同居分离了爱与婚姻

离婚判决正把夫妻分离为路人

现代人区分享受与责任

也许是摆脱不必要的含混

一如摆脱柏拉图的“美德即知识”

是理性成功地区分善与真



鉴于科学已经证明有超过一千五百种动物存在同性恋现象，霍姆感到这论证仿佛是他的“波茨坦公告”——不但证明了他的性倾向无罪，而且击败了外部的歧视和内心的愧疚。这使他不能不生出对作者的感激之情。这种“读者心理”原本是一种误解：作者并不知道他们的生活和思想，而他们以为他知道，因为他写出来了。但霍姆的感激之情不能表露，只能多买几本卡尔的书分放各处，书房、床头、盥洗室等各放一本。但这毕竟有限，现在忽然有个机会从天而降，看来是命运要他帮卡尔一下好一了心愿。至于秉公执法的原则，自己做得比谁不多？再伟大的原则也不能不允许一点儿人之常情。何况，那些要他绝对秉公办事的人也会绝对认可他的性取向吗？……他清了清嗓子，接通了监狱总长的电话。

监狱总长接到顶头上司的电话很吃惊。他知道霍姆一贯廉洁奉公、铁面无私，就不得不假设这特殊干预是有正当理由的。于是说：“明白了，我来办。”没有问问题。

随后，监狱总长接通了奥卡所在监狱的监狱长的电话……

这种自上而下的干预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就是要“逐级进行”：既使你的下属感到受到信任，又使他有机会让他的下属也这么感到。在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里，这场电话接力跑经过了六个环节：卡尔——牛曼——斯特劳——霍姆——监狱总长——奥卡所在监狱的监狱长。然后原路返回。最后是牛曼给了卡尔一个不算坏的交代：“两件事，都要保密。第一，他们会把他转到一个较好的环境单住，而且有不错的医疗条件。第二，告诉他坚持下去，法院可能从明年三月起受理阅脑器证据。”

“谢谢、谢谢！”卡尔由衷地说，做梦也想不到应该谢的是他自己的一首旧诗。



王室特权改革一生效，斯特劳马上签署了建立威尔岛试验区的法案。

根据计划，试验区的建设在半年内分两个阶段进行：前三个月为自由迁居期，后三个月为戒谎训练期。然后“试验区专门法”将正式实施。

当岛上的人们在考虑去留的时候，岛外也有人在考虑要不要加入试验区。这双向运动的结果和牛曼所估算的很接近：约有四万多人搬出，两万多人搬入。虽然怕的人多于敢的人，但敢的人也还不少，足以让试验区运行。在外来的志愿者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位是保守党议员詹姆斯·豪沃。他原来住在伦敦，结果和他哥哥考林·豪沃交换房子而搬上岛来。谁都看得出这是政治换房，当然不会没有故事。



豪沃兄弟俩相差四岁，但性格十分不同。大致说来考林随母亲多些，詹姆斯则更像他们的父亲——已故的麦克·豪沃。麦克是个勤勉、固执的实业家；一生兢兢业业，把一个继承下来的钢渣水泥厂扩展了十倍规模。他的脾气硬得像用他的水泥拌制的高强混凝土；一周工作六天，到八十岁都不肯退休。有一次他开着车心脏病发了，就自己边开边打电话叫医院做好抢救准备，差点把医生吓出心脏病来。病重之际，他还要求把他的追悼会提到死前来开，他说人们总是对死人说许多好听的，自己听不见多么浪费。人们以为他糊涂了，告诉他凡事都有个时间顺序。他叫他们不要老眼光看事：“顺序是可以改的，你们没看到现如今许多孩子出席父母的婚礼吗？”他对两个儿子是严厉的慈父。当他不得不用他的小尺子管教他们的时候，他会先在自己的手心上打两下试试，既为掌握轻重程度又感觉他们的痛。这和他对基督教的态度一致。他认为不应该耶稣一个人在十字架上为人类赎罪而应该大家分担。他去世前把工厂卖了，给两个儿子留下充足的财富让他们可以从容地从政。

但就兄弟二人都成为有分量的政治家而言，母亲海苔·豪沃起的作用更大。四十年前，她自己就是保守党中最有才干的女议员之一。作为大名鼎鼎的铁娘子的竞争对手，被称“钢夫人”。虽然她政治上也是右翼，但比较稳健周到。当年的铁娘子一味崇尚哈郁克的自由市场理论而把个体主义推至极端，声称“根本不存在‘社会’这种东西”，好像恨不得把空气都私有化了。钢夫人则讲个体与社会的平衡，说“没有树木就没有森林，但树木得到森林的保护”。两人一度为入选保守党内阁而激烈竞争。开始时钢夫人占了上风，但正在关键时刻她怀孕了。为了确保孩子平安健康，她退出了角逐。铁娘子趁机进军方得以后来的登峰造极……所以人们感慨说，要不是因为这孩子，英国的历史也许大不相同呢。生下考林后，仍有许多人劝她重整旗鼓再上沙场：“有一个就行了，你可以赢她的。”她也想过复出，但她太爱那个充满灵气的孩子，舍不得放下他到议会去。只要有十分钟看不见他，她就魂不守舍，像个酒鬼手里没攥个瓶子那样难受。支持者们失望地说：“钢夫人的钢用完了！”其实不然，她是把钢用到另一个建筑上去了。她决心给这孩子创造最好的成长条件。听儿童学家说有兄弟姐妹会对孩子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