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真理哄民主

断谈话。他跛着腿迅速回到修剪灌木的地方。看得出他的原则：拿了人家的钱的每一分钟都该干活，就是与东家的议员儿子说话也不能成为例外。

詹姆斯看着他那不无障碍却全力以赴的一连串动作，突然感到羞愧，感到自己虚伪得近乎残酷。自己怎么能笑话这么厚道的人？哄他的不就是自己的党吗？这个党的领袖——自己的兄长——不正坐在屋子里吗？自己难道不该去质问他而指望一个老花匠来挑战英国政治吗？……

山姆已开始在那大栗树下打草。詹姆斯向他挥手再见：“祝你好运，当心鸟粪落下来！”“你也一样。”山姆笑着回应，为教了詹姆斯一招而高兴。



几分钟后，豪沃兄弟俩在已故父亲的书房里展开一场争论。詹姆斯再次挑战新策略，说它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伪包装。

“你反对包装？”考林辩护道，“就经济而言，市场是真理。但许多人不喜欢，所以要包装。人不能赤身裸体，真理也不能。包装就是政治。”

“我们有权力哄公众吗？”詹姆斯道。

“那你怎么做？公众只顾眼前利益，而我们要推进社会发展。你说是‘哄’，也许就是哄。也许本来没有上帝，社会需要一个我们就造一个出来，犯法吗？”

“这是个问题。”

“什么问题？爹娘哄孩子是为了孩子好，公众就是孩子。”

“哦，我还以为他们是爹娘呢。让人家投票把自己变成铺路石子，怎么敢看着他们的眼睛说话？”

“这需要胆量，政治就是胆量。”

“问题是能面对自己吗？”

“怎么不能？事实就是富人代表社会进步，可是民主没有穷人不行，一人一票呀！”考林摇着头，好像是拿不争气的英国天气没办法。

“你大概希望最好富人有两票吧？”

“那倒可能离真理近些。一人一票不过是把自然单位神圣化而已。‘一天睡一觉’也是天经地义，可要是地球自转一圈花四十八小时，那不就是两天一觉了？联合国的民主以国家为单位，十万人和十亿人都是一票，还不是人为的规定？”

“原则是多数统治。”

“数量比赛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多生孩子谁赢就公正吗？经济规律才是客观的，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公众也是客观的。”

“我们不是来跟随公众的，是来领导他们的！”

……詹姆斯没有再争下去。他知道考林的所谓“领导他们”只是哄骗公众的代名词。要是人家觉得这是“权力”，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他们之间辩论的规矩是让哥哥说最后一句话，这表示，不论争论有多激烈，弟弟听从哥哥的传统不变。当然，从道理上说也很难判断谁是谁非。民主和真理并不总是在一起的，谁都知道真理有时在少数人一边。兄弟俩的分歧在于：考林认为为了经济的真理就可以哄骗民主；而詹姆斯认为民主是价值底线。

詹姆斯对保守党的立场本来若即若离，阅脑器的出现使他感到冥冥之中期待的东西到来了。他之愿意上岛，既有为兄解困的因素，也有解放自己的考虑。在试验区里什么老策略新策略都将行不通，选民们将直接看到你的思想！你想让他们做铺路石子他们就知道你想让他们做铺路石子，一点儿不多一点儿不少。所以保守党必须变。怎么个变法？他想起牛曼关于“政治学术化”的方案。对了，他们不就在岛上吗？何不邀请他们周末来家里聚聚？他和戴安娜商量了，然后就打电话给牛曼。

牛曼也听说了詹姆斯换房来岛的事，感到这位保守党政治家不同凡响，用安的话说是“大侠风度介于鲁滨孙和堂吉诃德之间”。牛曼已和他在S-岛有一面之交，于是欣然接受了邀请。



初秋的中午风和日丽，詹姆斯和戴安娜在看得见大海的花园里款待贵宾。初次见面，戴安娜大为安的美貌吃惊。她不相信詹姆斯没有事先通报这一点会是无意的疏忽。若不是疏忽，那就是……

老实说，詹姆斯上次和牛曼交谈时也的确注意到安的美貌——谁能不注意到？但正因为第一眼已让他过于吃惊，再未敢正眼看。在整个谈话过程中都专注牛曼，目不斜视。结果对安就只保留了瞬间的印象，像后现代电影里的蒙太奇——导演要求一秒钟内闪过五个镜头，叫你不知算见过还是没见过。至于那瞬间印象是否对这次邀请有所影响，那只有天知道。糟糕的是，就是此刻也还不大敢正视。目光有所拘谨，拘谨就是不自然，这当然逃不过戴安娜的观察，她熟读丈夫身上哪怕最微小的信号。于是感到先前的怀疑有所证实，故而加倍提防。

两个男人很快进入了关于政治学术化的探讨，特别是即将到来的威尔岛选举。两个女人免不了对对方的美貌考察一番，像初次领略一个著名景点。

安既没有化妆也没有负打扮。凡陪同牛曼出行她都保持自然容貌，这是他喜欢的。牛曼毫不掩饰对安的美貌的自豪，也不嫌别人赞誉太多。有时他们还私下对那些溢美之词加以品评：谁的算有水平，谁的不怎么样，谁的狗屁不通。把她比作一朵玫瑰当然不如比作一首诗来得有味道，不过，评来评去还是他授予她的桂冠（负打扮）的水平最高。他甚至夸口说：如果谁的赞美能超过这个水平，他就承认谁更值得拥有她！安笑道：“你耍赖，你知道我这个裁判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戴安娜倒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头上盘旋的发型使精致的脸庞优美呈现，从各个角度都很诱人。开口较低但不过分的羊绒套衫勾画出柔和的曲线，婀娜而不失高雅。因为是招待大名鼎鼎的阅脑器发明人，她想为丈夫多争些面子。可是一见面就被安那措手不及的美貌杀了个下马威。心里直怨丈夫没有给自己一点儿警告，好像一个小地方的冠军突然被带到奥运金牌得主面前似的。不过，内心深处她也知道，就算警告了也无济于事。自己精心化了妆都不及人家不化妆的，这样的差距不是一时半刻的临时功课可以补上的。

“看看你，都可以参加十月的模特赛了。”戴安娜的目光和语调充满羡慕。她指的是即将在威尔岛举行的英国模特大赛。

“你还别说，我们刚和组委会见过面呢。”安神秘地笑道。

“真的？”戴安娜眼睛大睁不敢相信。

“不过不是参赛，是讨论‘四围’标准的问题。”安看看戴安娜高耸的胸。

“四围？”戴安娜猜想一定是通常的三围再加一围，但不知加在哪里。

“这里。”安指指自己的脑袋，“既然那些模特来我们试验区，我们为什么不看看她们想些什么？”

“怎么看呀？”

“很容易。她们走T台的时候，把阅脑记录转放到大屏幕上就行了。”

“哟……她们能受得了？”

“要是她们声称内在美的话就得接受。”

“那些模特们还敢来吗？”

“对了，我正要问这事呢。”安转过身去朝正在苹果树下和詹姆斯交谈的牛曼喊道，“喂，打扰一下，四围选美的事罗杰先生怎么说的——还有多少人敢来？”罗杰先生是竞赛组委会的负责人。

两个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