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真理哄民主

人意识到把女士们撇在一边欠礼貌，赶紧端着杯子过来加入她们的谈话。

“他说大约有一半选手撤了，”牛曼笑道，“不过不怕的也还不少。”

“我真想看看她们在T台上是怎么想的。”安馋馋地说。

“这个你可以问戴安娜——前模特。”詹姆斯不无自豪地搂一下妻子的肩。

“真的？”安吃惊地叫道，“难怪这么漂亮！”

“好多年前的事了，还提什么呀。”戴安娜有所得意又有所纠结，大概是遗憾没能成为那种不必介绍就知道的名模，而说得久远些能使她的不甚知名更情有可原。

“你在T台上都想些什么呢？”安言归正传。

“没想什么。挺胸、抬头、微笑，教练老是这些话，其实走路谁不会呀！”

“有没有想看到男人被征服，拜倒在你脚下？”安追问。

“那不用想，看都看到了……”她得意地看看丈夫，眼神是“举例来说”的意思。

“你就是被征服的呀？”安看着詹姆斯，注意到他富有男子气的脸形。

“我……不敢抵赖，”詹姆斯呈坦白状，“美这东西就是怪呀，没刀没枪就能征服人。”

“男人！”安不留情地纠正。

“哦……”詹姆斯被她看得心慌，转向牛曼问道，“教授，阅脑器会影响人的审美吗？比如，要是看到一个美女的脑子里没什么东西就会觉得她不那么美了吗？”

“我想会有影响的，”牛曼道，“有的美女一开口就很打折扣。美导致快感和吸引，但真实性是审美预期的一个基础。化妆是对本色的说谎……”

“多可怕！”戴安娜抗议道。

“啊，对不起。”牛曼知道说过了头。

“这是卡尔·卡尔说的，”安为牛曼解围道，似乎引述别人的话可以罪轻一等，“他说‘打扮是阳光下最公开的阴谋’。”

“好厉害，在哪里说的？”詹姆斯很感兴趣。他常笑话戴安娜花许多时间打扮，还说要是她把所花的时间都记录下来，到七十岁时看看总共有多少，就能把自己吓成八十岁。

“那是一首哲学诗，叫关于打扮，”牛曼说。“你要是不怕，我可以上网找给你们看。”

“我不怕，我去拿平板机来。”戴安娜说着便起身。

安注意到她走起路来轻盈优美的姿态，的确不是没受过训练的。她赶紧给牛曼丢了个眼色，希望他别错过。但看到牛曼已经注意到了，倒又希望他最好没有注意到。

戴安娜拿来平板机。牛曼找到了那首诗，四个人凑在石桌前读起来：



关于打扮



打扮是女性文明的标志

同一个多面体上的

翻新设计，施工不止

由于大部分地区难以更改

对可调节部分就倍加整顿

从头发肆无忌惮的宣言

到指甲端部的抛物线

眉目的圈点放大路人的瞳孔

朱唇的色彩夺走言词的光辉

衣服紧张地表达身体

诉诸体形的狂风巨浪

有人还嫌不够

干脆恢复那五十万年前的时装

终于完成了文明向源头的回归



然而，打扮是女人对男人的理解啊——

每一笔都是一个雄性激素的分子式

她们科学地、生理学和心理学地知道

某一个颜色会怎样引导目光和幻想

某一条曲线会怎样提高心跳和血压

甚至某一种臀部的形状和尺寸

会怎样改变对重大问题的回答

以及自己命运的方程式

在电视造就的过度审美的时代

打扮是阳光下最公开的阴谋

女人在性价值的通货膨胀中挣扎

用所有对男人的理解去理解男人

才终于遭到男人的“理解”！



“真损！不过是写得……不错。”戴安娜好像不得不向敌人致敬。

“妙、妙！我把它打印出来。”詹姆斯说。微型打印机嘀嘀嗒嗒地动作起来。

“就是太男子主义了……”安欲言而止，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批评老师。

“其实他是骂男人没用，”牛曼说，“连公开的阴谋都对付不了。”

“还有什么名作吗？”戴安娜问。

安又找到几首。又凑在电脑前读诗。詹姆斯突然感觉几丝体香沁心，遂发现自己和安挨得那么近！心一慌，赶忙挪开些。虽是极小的动作，已被一级战备状态的戴安娜收在眼里。安原先丝毫未注意，但从戴安娜的眼神里觉察到有什么，目光一巡视便明白了。一个复杂的心理通过眼睛来反应的速度是超时空的——爱因斯坦要是懂得这一点的话就不敢妄言光速极限了。虽然谁也没说话，安已深感咄咄逼人，海空气再厚重的腥咸也盖不过女性心理的汹涌醋意……

幸好午餐丰盛。虽说有心理学时隐时现，毕竟不算主菜。气氛得以缓和的另一个原因是安的自我约束。她意识到自己是个潜在的危险源，所以尽力保持低调，只守在牛曼身边。

接近落日时分，詹姆斯以居所的保留剧目招待客人：带他们到屋后山丘的悬崖上看海上日落。戴安娜不怎么情愿，但一时没找到理由推辞，只好同行。

橙红的夕阳正在徐徐逼近波澜壮阔的海平线，海面一片金色，万道粼光闪烁，像是天堂的大门缓缓打开，美不胜收……安被这奇观吸引，兴奋地冲在前头，仿佛想化入其中。突然一阵海风吹来，肆无忌惮地把她的裙子高高掀起，一时间两条美腿暴露无遗……她奋力招架，但风势狂劲令她顾此失彼、顾彼失此，只恨没有多生两只手来帮忙镇压……

走在后面的三位被这动态的优美触目惊心，无不联想到玛丽莲·梦露那风飞裙舞的永恒镜头，在海天交接的背景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戴安娜立即起了恐怖，敏感地看看詹姆斯。正好遭遇他刚从“现场”逃离的目光，含一种作案未遂的慌张。这本属正常反应，难道还盯着看不成？但那眼神的惊慌程度和直奔她而来的角度看得出一种不打自招的犯罪感，由此可以追溯到一瞬间之前的心理生理状态……她回应的目光已像是一张判决书落地，好像两人都知道某种奸情已经犯下，并被当场捉住。

后来的一段时间大家都装作没发生过什么，也确实难说有什么“发生”过。但刚一送走客人，戴安娜就直接向丈夫发问，无须任何引语前言：

“她的腿很美吧？”

詹姆斯想说“没有注意”，但戒谎器响了，于是说“是的……”

“比我的……美吗？”

詹姆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