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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于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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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名叫曾省三的老人过世三十年后,1996年,他的孙儿、在福建厦门市政府部门工作的曾伊鸿来到缅甸首都仰光,来到仰光兴商总会遗址。一些年迈的老华侨便围过来:哦,是“省三伯”的孙子啊!他们跟伊鸿聊起他爷爷,那可是个能人,是个好人啊!省三伯在缅甸,为大家做事,他在仰光兴商总会和《新仰光报》做事,为孙中山先生的同盟会提供活动场所。“省三伯”是孙中山先生的早期追随者,是我们缅甸的华侨领袖啊!那年周恩来总理访问东南亚时来到缅甸,宴请老一辈华侨领袖,“省三伯”还是座上宾呢。伊鸿看到那么多人对爷爷的仰慕和敬重,心里有无限的自豪。

可是,伊鸿对爷爷知道得太少了。爷爷过世时,他才十一岁,而且还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当时,爷爷仅存的一张由孙文先生亲自签署的委任状,因为伯父谨慎,担心由此可能给家族带来灾难,便一把火烧了。伊鸿不止一次地说,爷爷是怎么被卖到福建来的,是我们的家族之谜;而唯一留下线索的这张委任状也没有保存下来,这是我们的家族之痛啊!他甚至不知道委任状的内容,不知道孙先生究竟给爷爷委任了什么头衔。后来厦门华侨博物馆长知道后特别遗憾地说,那要是留下来,一定是我们博物馆的重量级文物啊!

伊鸿只知道,爷爷是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在甘南藏区被人卖到福建同安一家曾氏人家的。推算起来,应当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那正是甘南地区兵荒马乱的年代,土匪、盗马贼横行,部落纷争,部族残杀,很多人背井离乡,爷爷就是在那个历史背景下被人卖掉的。甘南与福建相距至少三千公里、海拔相差三千多米,从高原到大海,一个藏族孩子被卖到天壤之别的福建,置身异乡,孤身一人,成为曾氏家族之后了。伊鸿甚至也不知道爷爷的藏族名字叫什么。大概在曾氏家族只生活了几年,曾省三便踏上出洋谋生之路,去往缅甸。正是在那里,他加入了孙先生创立的同盟会,加入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革命事业。有意思的是,曾省三的孙儿伊鸿却在几十年后,娶了一位满族镶黄旗后代女子。

我与曾伊鸿结识是因为他的舅舅庄南燕先生,他是西藏牦牛博物馆的捐赠人之一。庄先生从福建远去高原,捐赠了这里著名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漆线雕的牦牛作品。由庄先生介绍,我在拉萨得以与曾伊鸿结识。再次相见于厦门时,伊鸿说起他关于爷爷仅仅知道的这些。我们便在“百度”上输入“曾省三”,第一词条居然就是孙文先生的秘书“曾省三”,但此省三非彼省三,因为孔老夫子的“吾日三省吾身”古训,叫曾省三的人太多,只是同姓同名而已。再查找关于孙先生的记载,没有找到这位曾省三的资料。恐怕研究孙中山的专家学者中也没有人知道,在早期追随孙先生的那批仁人志士当中,居然还有一位藏族人士!

曾省三侨居海外几十年,只回过厦门三次,第三次本是要落叶归根、安享晚年的,但回到这里,年事已高,又逢“文化大革命”开始,便在儿孙的叹息中长逝。

伊鸿的父亲曾景堂是一位美术教师,母亲也是一位教师。父亲留给伊鸿的痕迹是几幅钢笔画,其中有一幅还发表在六十年代初期的《新仰光报》上,至今还挂在伊鸿的工作室里。

伊鸿自小与同学伙伴有些爱好上的不同,他喜欢骑马,喜欢玩刀,还喜欢捡石头,他自己认为,这都是与他身上的藏族血缘有关,骑马、玩刀,不是他们藏族先民的遗传吗?而捡石头不就是藏族的玛尼石崇拜吗?伊鸿向他的伯父询问有关他们家族的藏族血脉问题,伯父劝他说:“已经是第三代了,就不要再坚持了。”伯父没想到,他的这番话反而更激起伊鸿寻根的愿望。他常常暗自伤神落泪,如果根本不知道爷爷是个藏族人也就罢了,踏踏实实为曾氏家族之后,不是也挺好的吗?可偏偏他又知道了。在伊鸿本人也年过半百之后,那种寻根的意识越发强烈起来。这位身上融合着藏汉血缘的汉子,后来到甘肃、青海、西藏的藏区考察,知道了自己爷爷所属的那个部落,最早可能来自华锐藏族,即如今的天祝藏族自治县,后来迁移到甘南,即如今的甘南藏族自治州。

这几年,曾伊鸿先是自己,再是带着妻儿和兄弟姐妹,接二连三地来到高原藏区,那里是他的先人生活的地方,那里的雪山草原上有先人的足迹,那里的蓝天白云里有先人的呼吸。曾伊鸿感觉好极了,甚至到海拔五千多米的唐古拉山口,还要试着做上几十个俯卧撑,证明自己身上有藏族血缘而没有高原反应。他还请故乡的藏族前辈给自己取藏名为扎西顿珠,给儿子曾一凡取藏名扎西平措,还给仅有两岁的孙子取藏名扎西昂秀。儿子娶媳妇了,还要带他们到高原去拍结婚照。

我知道,伊鸿的高原之旅,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寻根了,因为他的线索太少了,没有名字、没有地址,更何况当年的部落还是一个游牧部落,没有农耕地区的故土概念,伊鸿既不会藏语、更不懂藏文,怎么可能寻找到什么呢?但是,因为他身上的藏族基因,鼓舞着他一次又一次走向高原,他在面向大海的厦门寓所,想念高原,用他父亲教给他的绘画知识,描绘高原,他创作的一幅油画作品,题为《甘南,我的故乡》,用的是一种梦幻的色彩。伊鸿在他的微信中写道:“根就是无论你走遍天涯,无论时空斗转星移,也无法割舍的那份归属感。”

我想,伊鸿寻求的其实是一种精神回归。



[桑旦拉卓读后感]

有种感情叫作血浓于水,有种情愫叫作落叶归根。曾伊鸿,这个血管里流着藏族血液的热血男儿,却因为血液中基因的召唤,灵魂深处的呼唤,踏上了千里之遥的寻根之旅。也许他的内心深处,只有找到那方祖辈们世代耕耘和生息的故土,才能安放他的灵魂。海子说:“真正的离去者必将回到拉萨。”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拉萨才是他漂泊的灵魂最终的归宿。其实,我们的世界里有着千千万万个曾伊鸿,他们都在执着地寻找着“自己的根”“自己的灵魂”,愿他们都能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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