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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措:Tibet goo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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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来到拉萨的客人,尤其是文化艺术界人士,又尤其是美女们,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不拜访嘉措的。

他现在的头衔是《西藏人文地理》杂志主编。

嘉措的每一天,大都在迎来送往中度过,自然,也就每天都在酒局中。那些拍电影、拍电视、拍照片、做音乐、写文学、画美术、跳舞蹈、演戏剧的歌星、影星、舞星,乃至与文化有关的投资人、创业者,人无分男女老幼,地不论南北东西,都是要拜拜嘉措这座“码头”的。这些人多会向嘉措咨询有关西藏的方方面面,管他叫老师的、大哥的、大叔的都有,新近时尚的称谓又管嘉措叫“舅舅”了,这是明星朱哲琴发明的,现在很多美女都称嘉措为“舅舅”。而我给嘉措取了一个洋名:“Tibet google”,就是西藏的搜索引擎,只遗憾他没有开一家西藏文化咨询公司。尤其拉萨的夏季,各路神仙来得更多。嘉措常常一晚上要穿梭好几个酒局,不到凌晨两三点甚至四五点是歇不下来的。可今年的体检,嘉措拿着那张体检报告给人看,年过六十的人了,竟然什么问题都没有。我们称他是“金刚不坏之身”。他嘿嘿一笑说:“也是肉身啊。”

我偶尔也会被嘉措拉到酒局中。嘉措总是会跟人家说:“我跟亚格博喝了三十年的酒了,很多人喝死了,可我们还在喝呢。”

的确,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1985年,中国刚刚实行学位制度,这对于我这样的工农兵学员既新鲜也羡慕。当时,我是那曲地区文化局副局长。一天,一位穿着时尚、操着纯正汉语普通话的藏族青年找到我,掏出西藏群众艺术馆长饶元厚的一封推荐信,信中说持此信的人叫嘉措,是中央民族学院中文系的毕业生,特别强调:“获学士学位”。他是带薪学员,按当时政策应当回到原单位,他的原单位是那曲加工厂,其实就是鞣皮子的,当时我们发的羊皮大衣就出自该厂,那羊皮大衣很硬,穿上身连胳膊都动弹不了。因为嘉措的“学士学位”,我们新组建的文化局正需要人,我便找到地委书记和行署专员纠缠,绕开他原先工作的主管部门商业局,把他直接分配到我们地区文化局工作了。由此开始了我们之间三十多年的友谊。

人缘人缘,还真是有缘。我1976年进藏,分配到嘉黎县工作,安排给我的第一个住所,一墙之隔的人家,后来才知道,就是嘉措的二姐家。那是一个美丽端庄、善良温柔而又勤快能干的大姐。嘉措与二姐,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他们这个家族太复杂了,有同母异父的、同父同母的,还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加起来有七八个,但相处得都非常好。这个家族人在当代的历史和命运,完全可以写一部书,算得上浓缩的西藏当代史。

嘉措之所以来到嘉黎县,那话可就长了。

嘉措的父亲诺桑郎杰,简称诺杰,是藏族人当中最早接触进步思想的,也是藏族革命家平措旺杰的好友和部下。从康区来到西藏后,曾经在新旧政府里都任过职。1959年,嘉措只有四岁。那一年,西藏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件,嘉措的母亲被划成“反动农奴主”和“参叛家属”,在位于咸阳的西藏民族学院担任藏文系主任的父亲诺杰,被组织动员强制与母亲分离,跟随父亲到咸阳的嘉措,后来有了一位山东籍的汉族后妈和一个半藏半汉的弟弟。“文化大革命”中,父亲诺杰被扣上“反动农奴主代理人”“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被整死后,后妈带着弟弟去了山东。十四岁的嘉措,生活没有了依靠,只好投亲靠友。他从陕西来到西藏。他跟随着西藏解放后的第一位藏学家,后来担任过西藏自治区副主席的拉巴平措一起,坐着汽车,走了十多天,到达藏北重镇那曲,再从那曲骑上马,跟随着大人们,骑行了七天,投奔在嘉黎县工作的二姐。

一个十四岁的男孩,那时并没有成熟的意识,不然,他不知该如何给自己定位:他是藏族人,当时却不会说藏语;他是革命干部的后代,父亲却又被扣上“反动农奴主代理人”的帽子;他是一个学龄少年,却既无书可读,也无工可做。他有一次填表,在成分这一栏写上“贵族”,一位自以为是的干部指出:“‘贵族’是一个民族,怎么能写成‘成分’呢?”两年后,因为他很聪明,有点儿文化,汉语讲得很好,汉字也写得不错,县里领导照顾他,地区加工厂招工,就把嘉措给推荐上了,虽然那个加工厂只是做一些牛羊皮毛的粗加工,但自此,嘉措进入了体制,成为有单位的人了。

嘉措虽然回到了西藏,但从藏北嘉黎到拉萨,还有漫长的路。他们家族四散在西藏各地。嘉措既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到拉萨去看望尚在被群众专政管制当中的母亲。事实上,嘉措四岁离开母亲之后,对母亲已没有太多记忆。1971年,他作为地区加工厂的工作人员,因为单位的马车队需要购买马具,有机会“因公出差”来到拉萨。在拉萨,有一天他借着夜色的掩护,避开监管人员,在另一位姐姐劳动的工厂宿舍里,与母亲匆匆见了一面。这次见面,并没有影视文学作品当中抱头痛哭的场面,被管制的母亲心有余悸,又不会汉语,而当时的嘉措也不怎么会藏语,母子俩在昏暗灯光下只是匆匆一见。

很多年后,我与嘉措成为同事,曾经在嘉措母亲家里住过,那是八廓古城深处的一间窄狭的黑暗小屋。我和嘉措睡在里屋,阿妈睡在外屋。这位老妇经过那么多年政治风云的折腾,显得很苍老,弓着腰身,但从她轻言细语中透出来的慈悲、亲切怎么也与“反动农奴主”这个词联系不起来。

我与嘉措在那曲地区共事的那几年,那曲修建了影剧院、文化局、群众艺术馆等新场馆建筑。嘉措可以说无师自通,我们自己设计、自己画图,还要当监工,像包工头似的,每天奔走在建筑工地。因为包工队也有高原反应,有时候还得求着他们呢,搞得我们自己比包工队还要辛苦。我们总算是为那曲地区文化事业打了一个基础。我们住进了自己设计的房子,后来嘉措担任了群众艺术馆长。我们经常会被抽调到不同的工作组,到牧区去蹲点,每次回到那曲镇,总是少不了喝一顿大酒。那天,我们为嘉措从比如县蹲点回来接风,江津白酒把我们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不知自己在哪里,便喊着“嘉措、嘉措”,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哦”。我不知道这声音来自何方,原来,因为我喝醉了,嘉措为了照顾我,就在我床边的地上睡了一夜。这让我感动不已。

我弟弟晓初也认识嘉措,那时他在四川大学读书,嘉措路过成都时常会去看他。晓初说,嘉措哥儒雅,穿上西装,很贴身,很帅气。有一次在成都逛街,绿灯,我们边走边谈,随众人正横穿马路,这时,一个姑娘侧边骑自行车驶来,刹不住,前轮快要挨近嘉措的时候,他横出手,抓住龙头正中抵住了,那姑娘也便稳稳地双脚着地。都没言语,嘉措牵手我们又往前走,不过,我从那姑娘的表情目光中看到她对嘉措突然遇见的眼神,虽然很含蓄,可大家都是路人。

尽管嘉措有“学士学位”,当时的底子我还是清楚的,但他这个人有一种天然的学习能力。八十年代,我们藏北几个年轻人写诗,在西藏文学界还很有影响。嘉措也写了一组《牧歌》,居然连连获奖,算起来,每个字值不少钱呢。

嘉措没有成为职业作家和诗人。他的职业生涯做得最长的,就是办杂志。先是在国家民委办的《民族团结》杂志当记者,后来到西藏群众艺术馆创办了《雪域文化》,那可是当时办得最好的杂志。说是最好,是因为嘉措作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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