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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仁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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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牦牛博物馆还只是一个建筑工地。尼玛次仁告诉我,有一个老头,总在工地附近转悠。尼玛次仁上前去跟他打了个招呼,老头就问他,听说有个汉族人,要在这里建一个牦牛博物馆,是真的吗?能不能见见这个汉族人?

那天,尼玛次仁就把他领到了筹备办来。他叫次仁扎西,是尼泊尔籍藏族人。我请他坐下来聊聊,向他介绍了牦牛博物馆的创意。老头慈眉善目,总是弯着腰作恭敬状,一口一个“拉索”(好的好的),非常低调,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他说,他在江苏路上有一个藏毯店,希望我有机会去看看。我跟尼玛次仁、龙冬就找了个时间去了。在那个店里,他给我们展示了几件牦牛皮制品,全是很有年头的物件,看得龙冬眼里直冒光。我也问了一下这些物件什么价,但次仁扎西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此后,我就四下打听关于次仁扎西的情况。八廓街的古玩商一提起次仁扎西,就说,哦啧,他可是大商人啊!他还有一个别名,叫“地狱扎西”,因为他做生意太厉害了。还有传闻说,他有西藏最好的天珠,九个眼的,带到香港,大古玩商闻声而来,他出价7000万,那些商人说,东西真好,就是价格能不能再商量?次仁扎西说,7000万是今天晚上的价格,明天就不是这个价了。

几天后,接到布达拉宫索南航旦老师的电话,说次仁扎西要请我们到家里吃饭,我跟龙冬一起前往。龙冬说,没准儿今天老头要给咱们博物馆捐一两件东西吧。到次仁扎西家后,他很隆重地款待我们,先上茅台酒,喝酒吃菜,吃完饭,再上茶。我跟龙冬交换眼神,意思是,老头怎么还不说捐赠的事呢?一会儿,次仁扎西从里屋拿出一件哈达卷着的东西,说,这不是给博物馆的啊,这是给亚格博个人的,边说边打开,是两块刻有图案的骨片。索南航旦是文物专家,一看:“哇,这可是老东西,至少一千年哦!”索老师拿过来,仔细地看:“不止一千年,可能有一千五百年呢。”至于是什么东西,次仁扎西和索南航旦分析,这是人骨,是很早以前本教用来算卦的法器啊!我本人既不懂文物,也不搞收藏,但盛情难却就收下了。我心里想,他给我送这么珍贵的东西,那给我们牦牛博物馆的东西得开出什么天价啊?然后,次仁扎西开始展示关于牦牛的物件了,拿一件,就请索老师看,这是什么材质、什么年代,一共拿了八件,索老师一一看过。我们此前只征集一些比较晚近的日常用品,还是第一次见到年代久远的牦牛物件,我和龙冬面面相觑:这得多少钱啊?我试着问次仁扎西,这些物件什么价啊?次仁扎西笑笑,让家人拿了一个大编织袋往里装,装完后,次仁扎西对我说:“亚格博啦,这些全都捐给你们牦牛博物馆。”这既让我们喜出望外,又让我对刚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感到惭愧。

第二天,次仁扎西派他儿子旺钦来我的住处,旺钦带着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打开文件夹,里面有与牦牛相关物件的图片,共有七十多件。我和龙冬一件一件地看,真不知道老头从哪里找来那么多老物件。我心里不能不想,老头昨天给我捐了八件东西,这七十多件物件,该给我出价了,那一定不会是小数啊!我再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旺钦把笔记本合上,用他不太好的汉话说:“我阿爸说了,这些全部都捐给牦牛博物馆!”我和龙冬简直乐疯了,可怜的牦牛博物馆终于遇上大施主了!

按照国际博物馆惯例,我们为次仁扎西专门举行了一次专场捐赠仪式,由拉萨市委市政府向他颁发了西藏牦牛博物馆荣誉馆员证书。当西藏电视台和拉萨电视台采访次仁扎西时,他只是说,尼泊尔的空气湿度大,这些东西还是放在西藏比较好。

不久,我和龙冬因为参加我们北京出版集团出版的王静《静静的山》全球首发式,到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在那里受到次仁扎西的款待。我们到了他的家,去了他的工厂,跟他轻松地聊天。从尼泊尔返回中国时,我们先坐次仁扎西的车到边境,通过关口后坐我们自己的车回拉萨,途中还路过次仁扎西的家乡——西藏聂拉木县江东村。

次仁扎西就在这里出生,并度过了他的少年时代。他从六岁起就开始放牧牦牛。那会儿国家困难,家里也很穷,只有两头牦牛,也是次仁扎西的伙伴。他每天早上骑着牦牛,渡过村边的小河,到高山牧场去放牧。小时候玩性大,天黑了,还不回家,那两头牦牛就等在河边。一直到他玩够了,才骑上牦牛渡过河回家,就这样一直到十五岁。

1965年,他跟着父亲到尼泊尔讨生活。那时候,边民是可以自由往来的。他们来到加德满都,到当地商人开设的藏毯厂打工。尼泊尔商人就用当地的廉价劳动力加西藏质高价廉的羊毛,仿照西藏的传统图案,生产藏毯,在西方很受欢迎。次仁扎西看准了这一点,便自己开设工厂,制造藏毯。他学会了尼语、英语,开始远涉欧洲美国,接触客户,甚至在纽约、汉堡、香港开设藏毯商店,迅速发展起来。在西方,他见识了西藏文化古玩是如何大受青睐,也逐渐对自己本民族的物件进行认识和研究,并做一些收藏。当时西藏本土对这些老旧物件并不知道其价值,有的甚至当作了垃圾。次仁扎西赶上了这个历史机遇,获得了巨额利润。这是一个从穷小子到亿万富翁的故事。

在收藏家眼里,与牦牛相关的物件,是些价值不高的民俗类东西,一般都不会收藏。但次仁扎西因为小时候放牦牛的经历,可能原本就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他说,几十年后他想到那两头牦牛还会流泪。他完全没有想到,很遥远的后来,居然有人要建一座牦牛博物馆,让他收藏的这些物件找到了最好的归宿,至于金钱,他已经不再在乎了。

由于没有利益关系,我与次仁扎西交往就多了起来。我管他叫“觉啦”(大哥)。因为他一共捐赠了八十八件藏品,其中有的还是吐蕃时期的古物,按照当今八廓街市场的行情,总计价值在几百万元。我们商量,不再接受他的捐赠了,如果他又发现新的老牦牛物件,我们将按市场价有偿转让。

次仁扎西这几年成了虔诚的佛教徒,除了往返欧洲和香港外,在藏区的日子,大都奔走在朝佛的路上。也许,这其中也有为他当年做过宗教法器的生意而忏悔的成分吧。今年,他母亲过世了,他更是到各个寺庙去做法事,为亡灵超度。他曾经是喝酒的,而且酒量很大,现在烟酒不沾,初八、十五是绝对吃素的。日前,正逢十五,我们几个朋友小聚,他什么都不吃,每逢十五,他不再吃需要动牙齿的东西,那就只能喝点汤了。出于礼节,跟别人敬酒时,他只是闻一闻,说:“哦,真是好酒啊!”



[桑旦拉卓读后感]

商人眼里的他是一位成功的商界精英。

古玩界眼里的他是一位资深的古玩专家。

路人眼中的他是一位朴素、慈善的藏族老人。

我眼中的他是一位真正的西藏贵族。

第一次见到次仁扎西是在2013年,尼玛次仁叔叔让我到馆长办公室,帮老先生进行汉文翻译,老先生说话语气平和,讲话时都会使用敬语,如果光听声音会产生错觉是一位中年男人的音色、浑厚富有磁性,但实际上老人已年过六旬。此后,因为工作关系,与次仁扎西见过多次,也向他请教过很多问题,因为是牦牛博物馆的专家,很多馆里举办的活动都会邀请他,每一次他都很准时地赴约。这一点,足以让我这样患有“拖延症”的人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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