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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塘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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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谪仙落地,明白了过日子的具体和艰苦。两人都没有工作,只出不入,慢慢地,便觉出了经济上的压力。几个月里,寒露没有买过一件衣物,石翊也是数得过来的那几件。天热起来后,他把两件白布汗衫轮过来倒过去地穿。一天寒露道:“我买菜做饭,你自己去买衣服吧,别再穿那两件烂鼻涕。”

“烂鼻涕怎么了?名士范儿。”石翊笑嘻嘻的,出门去了。

等他回来时,左一个袋子右一个袋子,收获满满。他自己买了两件T恤,还给寒露买了两条连衣裙、一件上衣、一条牛仔短裤。

“快点试试!我的眼光,保证你穿上美若仙人!”他得意地等着夸赞。寒露则看标签。

“在哪里买的?”她本以为他会去路边连锁服装店。

“大厦里。”说着他去洗澡。

一下子花掉近六千元,寒露的脸有些紧:既不赚钱,钱也不是他的,凭什么用得这么散漫?心里也有个声音在为石翊辩解:少爷养尊处优,从来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有意散漫嘛。对他来说,眼下的日子,已经是很吃苦了。另一个严厉的声音则说:凭什么?当过少爷,就永远是少爷了?

石翊并不知道寒露的不快,洗澡出来,他看到的是换上了牛仔短裤的她。

“太短了。”寒露在镜前照着。

她个子虽不高,但身材匀,比例好,这么穿着,两腿笔直修长。

“嗯,好!时尚!性感!”

寒露白了他一眼。这一会儿的工夫,她尽力把那六千元的疙瘩消化掉:不忍心说他。也有些不敢说他——怕两人再起争执。好吧,他们的经济状况,总不会永远这样。

虽然有心消化,神色间,还是有那么点残留,石翊以为是因为牛仔短裤的短,大剌剌地说:“你尽管穿出去,保证倾倒众生。”

“你不介意?”

“我拥有倾倒众生的女人是我的光荣,干吗介意?”

他那舍我其谁的架势,就像同学会那晚说“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的模样,寒露早有免疫力了,她哼了一声。



朝朝暮暮的情感,肯定比不上金风玉露的偶然相逢。到盛夏时,山林大火般的热情,便消耗得差不多了。两人世界平淡下来,有时候,还显得有些单调。尤其是石翊,寒露忙家务的时候,他空着两手,无所事事,便起了拾起书本重新去读书的念头。至于读的方向,他说是工商管理。

寒露隐隐觉得,他这个人,天马行空,情绪又不算稳定,仿佛不像是经商的材料。但也不一定对:他父母经商那样成功,他多少也该得些遗传吧?只要他做的是正事,她自然支持他。

原本两人仿佛是野渡无人舟自横,这样筹划着,总算是有些方向了,而以他为主、她照顾他的相处模式,似乎也固定了下来。母亲每逢周末便打电话来,问问寒露的生活情况,又旁敲侧击地问她和石翊有没有去结婚登记。寒露一听这话便焦躁,不加掩饰地不耐烦:“他现在想去考研,这事以后再说。”

“那,”母亲小心翼翼,“是他家里不同意?”

“不是!不是!妈,你烦不烦呀?不用你管!”

母亲又转话题道:“那,你是不是也要继续上学去?”

寒露一声“再见”把电话挂了——母亲的问话戳到了她心上。她虽然不觉得搞音乐一定要走学院之路,可眼下,根本不是民间之路与学院之路的问题,而是她直接变成了家庭主妇。

怕影响石翊读书,寒露把琴也停了,空了,只戴上耳机听听音乐。况且空的时间也不算多,一日三餐,整理打扫,细细琐琐,把时间蚕食分割得,也剩不下多少。石翊需要休息休息、换换脑子时,两人便在电脑上下载电影看——看的也都是他想看的片子。

这天上午,寒露去两站路外的一家大超市,买一种石翊偏爱的雪菜,准备着中午炒毛豆雪菜肉片。石翊还在睡觉——这几天他的作息又乱了,后半夜睡下,中午才起床。为了让他一起来就能面对一桌可口的饭菜,她租上公共自行车,顶烈日,穿小路,争分夺秒。上桥时她不得不下车来推行,桥上烈日当头,她觉出了自己黏湿的头发,满身的汗水。桥下是绿汪汪的河水,河畔有一丛丛翠绿的美人蕉,阵阵知了声从樟树上传来。再往远处看,平时散步时觉得荫翠幽静的小路,敞开在八月的酷烈阳光下,白晃晃,热辣辣,有一种束手无策、任凭折磨的壮烈。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倏地涌上了寒露的心头。

多久没有静下心来弹琴了?这样的生活到底会通向哪里?焦虑如河底的水草般绞缠着,热辣辣的景物也蒙上了一层哀怨的色彩。岸边栖息的水鸟牵动着她的潜意识,《寒鸦戏水》的曲调隐隐在耳边响起,淡淡的愁,淡淡的闷,反复地回旋着。

世外鸳侣的日子结束时,说实话,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圣诞前他俩去西湖文化广场看电影,偶然遇到石翊父亲的老朋友张总。张总热烈地邀请石翊去他广告公司当策划总监,闷得发毛的石翊立时便把考研的事撂下了,欣然答应。其实他父亲是张总的大客户,故此张总想卖个人情,再拉近些关系。重回人间,石翊对凡俗的热闹生活重燃热情,往往中饭、晚饭都不回家吃,寒露便也从家务中解脱出来,到小区附近的一家琴行挂个名,收些学生,教教课,赚钱贴补家用。

接着,石翊家里的情况也有些松动,不提什么断绝关系的话了,把石翊的衣物用品及宝马车都送了过来,他母亲还与他一起吃了一次饭。这回,她收住脾气,改变了策略:没提让石翊回家的事,也没提什么外室要生孩子的烦心事,只是家长里短地聊了些亲朋熟人的近况。石翊大松一口气,高兴之外,更添了内疚。

唉,那么要强的母亲,如今也有不少白发了。回来后他说。

是够要强的。对寒露这个人,他母亲不肯纡尊降贵,竟一句也没提。



6


艺专毕业那年,二胡小子中的“娘娘”要回老家当小学音乐老师,大家在关老师家吃了一顿,算是送他。“娘娘”情绪不高:大炳巧眉都准备留在杭州,边教琴边找机会,猴子本就是杭州人,一群小伙伴,独“娘娘”一个人离开,自然有点凄凉。况且蔫人重情,他心里还装着巧眉。那晚吃完饭,“娘娘”到阳台上吹着《妆台秋思》,幽怨的旋律,盘旋反复,凄凄切切,连师娘都听不住了,边收拾碗筷边伸头说道:“哎呀你这个伢儿,也就是几个小时的长途车嘛,回来一趟又不算什么。”巧眉也说:“娘娘,你还有寒暑假呢,有空就来找我们玩嘛,别吹得那么揪心啦,要不,我跟你合一遍。”

巧眉蹦蹦跳跳,指挥大炳猴子把古筝搬到阳台边,她和“娘娘”,一个在明亮欢乐的客厅中,一个在阳台花花草草的暗影里,合着这首古雅哀婉的曲子,原是女子思念亲人的意境,巧眉却弹得没心没肺,只有笛声呜呜咽咽,缠绕着琤琤的筝声。

“娘娘”走了,猴子又搬回家住,赖在艺专的大炳和巧眉,仿佛比别人又亲近了一步。无论是教琴还是日常生活,大炳总时时处处地照顾着巧眉,不知不觉间,他心里已把巧眉划归为“自己人”了。艺专的西北角,有一幢破朽的木楼,几棵大樟树撑着亭亭华盖掩映着,楼边还有个老式的小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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