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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睡,也难得见到几个。静倒是静寂,荒凉的意味更重了些。单从规模上,可以推想出来,不及鼎盛时期十之一二了,这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重建的结果。至于寺庙为何被毁,没人说得清楚。听老人讲,解放前每天晨昏都能听到西山寺的钟鼓,悠长浑厚。清晨时分,钟声响起,一群群的鸟从林中飞起。这些景象现在是看不到了。钟鼓倒是重新响了起来,只是传不出多远便被弹了回来。这些年,铁城膨胀得厉害,从一只小鸡变成了猛虎,张牙舞爪的,到处都是带着陌生口音的外地人。这些强壮的外地人,进工厂、开饭店、摆地摊,为了活下来挣钱,他们什么都愿意干。和他们一起到铁城的,还有满身土气的姑娘和妇人。三十年后,他们变了。有的老了,有的死了,还有的不知所终。铁城也变了,从一个小城长成两百多万人的中等城市,每条街道都像一条吸血管,吸着他们的血长大了。长大后的铁城,陶铮语看着都觉得陌生。他从小生活的城市似乎变成了别人的城市,普通话代替了各地方言,也代替了铁城方言成为这个城市的主流语言。在家里,陶铮语说普通话。陶慧玲湖南人。结婚后,为了不让陶慧玲觉得被孤立,他陪着陶慧玲说普通话,有了孩子后,孩子跟着说普通话,只有陶铮语父母还在说铁城话。以前,如果陶慧玲不在家,陶铮语陪父母说铁城话。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即使只有他和父母在家,他说的也是普通话。普通话侵占了他的语言,他身边的朋友也逐渐被普通话所

代替。

陶铮语从西山寺旁绕过去,走过一片竹林,望水斋便在眼前了。白墙灰瓦,门口种了两棵雪松,碗口粗,倒也漂亮。门头上写了三个字“望水斋”,稳壮的隶书。是黄瘦骨的字,铁城最出名的书法家,七十多岁,矮胖矮胖。陶铮语见过黄瘦骨几次,没什么好感,嫌他太过油滑老套,沽名钓誉之心太盛。再且他那身板,和瘦骨有什么关系。有次一起参加活动,顾惜持组织的,同来的还有铁城市器官捐献组织的朋友。席间谈起器官捐献,黄瘦骨拍着胸脯说,等他死了,全身都捐了。朋友说,黄老师,您有这个心难得。不过这事儿,您一个人说了不算,得您妻儿同意才行。黄瘦骨叫嚷起来,我这一身肉我做主,关他们什么事?你拿张表给我,我签了。朋友说,黄老师,你这样说,这事儿办不成。黄瘦骨一直嚷嚷。陶铮语看着他,一言不发。再看顾惜持,微微笑着,喝茶,像是没有在听。等人散了,陶铮语对顾惜持说,大师,您觉得黄瘦骨真会把他那身肉捐了?顾惜持说,不会。陶铮语说,都是表演艺术家。顾惜持说,人家表演让人家表演去,你着急上火干吗?陶铮语说,看不惯这种作风,都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意思。顾惜持说,人家觉得有意思就行了。第一次来望水斋,看到黄瘦骨的字,陶铮语皱了皱眉。进到里面,问顾惜持,你怎么挂他的字?顾惜持反问,字不好?陶铮语说,字倒是不错,人不行。顾惜持说,字好就行了,我挂他的字,又不是摆他这个人的门头。相比较门头,陶铮语喜欢望水斋的墙,干净素雅,一无所有。他来望水斋是朋友带他来的,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进了望水斋,陶铮语看了看表,一点四十,顾惜持应该刚刚睡觉。他搬了把椅子在院子坐下,墙边的美人蕉开得正好,红黄兼备,有股蓬勃的热辣劲儿。望水斋不大,半山腰的一个院子,单门独户,四野无人。从望水斋放眼出去,见山不见水,墨绿的一片。地方是个小地方,在铁城的声誉不小。陶铮语的朋友圈算大,层次不低,去过望水斋的不多,听说过的却不在少数。对不少人来说,望水斋神秘,有点鬼气,往深了又说不出来。顾惜持什么时候来的铁城,没人知道。等铁城人慢慢了解顾惜持时,他已经被奉为大师。成了大师,更没人好意思去打听他的底细,似乎也没这个必要。顾惜持谦虚,和蔼,见人多是带着笑脸,和他说话,从没见过他大声的。他在烟墩山修望水斋,铁城知道的人不少,在当年算是大动静。这一修,更显出顾惜持的深沉来。烟墩山是个公园,按理说不得修民宅,直到今日,烟墩山里也就这么一间民宅。都说顾惜持深不见底,望水斋算是坐实了大家的猜想,来拜访顾惜持的人络绎不绝。只要来人,不分尊卑贵贱,顾惜持一律上茶,到了饭点儿留饭,吃得简单,却也干净。等了一会儿,陶铮语起身走了几步,他往屋里望了望,房门紧闭。外面热了,他进了屋里,开了风扇,自己给自己冲了杯茶。

等到两点十分,顾惜持出来了。见到陶铮语,顾惜持洗了下杯问,来了好久了?陶铮语说,没一会儿,今天路上顺。顾惜持给陶铮语倒上茶说,喝茶。陶铮语喝了一口说,我最近得了两饼好茶,下次给大师带份过来。顾惜持笑了笑说,不必了,不必了,我这儿别的没有,茶是一点都不缺。陶铮语看了看屋里的博物架说,大师肯定是不缺茶的,我一点心意。顾惜持说,你来了就好了,和你聊聊天,舒服。两人闲扯了一会儿,陶铮语指着外面的美人蕉说,大师倒是有情趣,种上美人蕉了。这玩意儿小时候倒是见过,也少,这些年更是见不着了。顾惜持说,像你说的,也是个童年记忆,想起来就种上了,也没别的意思,花开得倒是热闹。陶铮语喝了口茶说,大师,有个事儿不知道你听说了没?顾惜持说,你说说看。想了想,陶铮语说,也是奇怪,今年的芒果开了两次花。头次开花芒果多得吓人,再次开花一个不结,也是奇了。顾惜持看了看陶铮语,换了茶叶。市面上流言多得很,说怕是要出大事。你信吗?顾惜持洗了洗茶说。谈不上信,心里还是有些寒蝉。顾惜持说,花开自然,天道如此,一惊一乍于事无补,倒不如喝茶自在,理这些市井闲事干吗。陶铮语说,大师明白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这么想,总怕有什么事情。你是知道的,树叶子落下来都怕砸破头,何况这种从没见过的稀奇事。顾惜持说,果子的事我听人讲过,花的事还是第一次听你说。陶铮语说,大师难得出去,再说,也没几个像我,拿这种世俗奇闻来叨扰大师。顾惜持喝了口茶说,听听倒也蛮好,这天相确实有些反常了。

聊了一会儿芒果,陶铮语换了个话题。他来望水斋,倒也不是想听顾惜持谈道说佛。老实说,他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对他来说,顾惜持更像心理导师,他总能让人心里平静下来。铁城来找顾惜持的人多,多半还是有头有脸的。喜欢谈道说佛的固然不少,这也是顾惜持的专业,有些怕是和陶铮语一样,来寻个心理安慰。顾惜持学佛,据说是禅宗的路数,可他没出家,连居士都不是。有人问起,顾惜持说,学佛即是学佛,穿不穿僧衣又有什么关系?在家不在家,居士不居士,不过是个形式。世人太重形式,反倒把核心的精神给忘了。这话,陶铮语赞成。这些年,陶铮语转战房地产市场,钱赚得不少,心里却不踏实。他还是放不下以前的事儿。进入房地产之前,陶铮语在铁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当大队长,办过不少大案要案,他的事迹多次登上《人民公安报》。如果他继续在公安局干下去,不说前途一片光明,至少该顺顺利利的。他干不下去了。原因简单,陶铮语经常做噩梦,梦的内容几乎相同,他杀了人,满手的血,怎么也洗不干净。他去水池洗手,水池的水红了。他去湖里洗手,湖里的水红了。他的手一直滴血,怎么都洗不干净。时间一长,陶铮语受不了,他对陶慧玲说,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陶慧玲抱着陶铮语说,老公,你想多了。你又没错,你是个警察,抓坏人天经地义。陶铮语摇摇头说,话是这么说,你不懂,你不明白。陶慧玲说,我不要明白,我只要我老公好好的。陶铮语说,怕是好不起来,一睡着就做梦,一睡着就做梦,满手的血。陶慧玲说,那也是坏人的血。陶铮语摇了摇头说,你理解不了。我这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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