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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滴血不流,这是草原上最尊贵的死法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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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瓦博士带着他的圣日耳曼医院跟随嘎尔迪老爹来到西伯利亚贝加尔湖的时候,嘎尔迪老爹的结发妻子索尼娅的灵魂已经被吸附到了一团洁白的羊毛里。

在赤塔州上军校的儿子班扎尔将母亲的魂灵装在一只精致的鹿皮袋内,紧紧地贴在了前胸。看着浑身烂疮、形销骨立的母亲慢慢咽气,班扎尔胸中荡起了一股怒火。他知道,是父亲将花儿一样美丽的母亲送上了黄泉,父亲就是布里亚特草原最大的寄生虫、刽子手。他要亲手消灭这个剥削阶级头子,用枪弹击穿他罪恶的头骨,用利剑刺透他黑色的心脏。复仇的火焰在烤炙着这个身材修长、面孔清秀的年轻人。他阴沉着脸,一连几天趴在母亲的灵柩前,就像一只潜行的西伯利亚猎豹,他在等待着,耐心地等待着……

班扎尔终于迎来了嘎尔迪老爹,嘎尔迪老爹伸出双臂欲拥抱自己的儿子,他要以父亲无与伦比的坚强与儿子共同承担这个巨大的悲痛。谁知班扎尔却像一只蛮牛冲了上来,抡起拳头将嘎尔迪老爹打了个趔趄,嘎尔迪老爹倒退了几步,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大家以为失去母亲的悲痛让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人失去了理智,但班扎尔激愤的这番话真的让他们目瞪口呆了:“你这腐朽的封建王公,你这资产阶级寄生虫,你这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笨狗熊!布里亚特人民团结起来,打垮这肮脏的封建主义堡垒!消灭这只为害草原的剥削阶级肥猪!”

班扎尔用最激动人心的鲜活字眼,在诅咒着自己的父亲,这个西伯利亚草原上的枭雄。

他指着嘎尔迪老爹:“你是布里亚特草原的万恶之源,贪婪,卑鄙,无耻!”

人们惊讶地看着班扎尔。

嘎尔迪老爹倒吸了几口冷气,原先回荡在耳中的传说看来不只是说说,从儿子的满脸狰狞中,嘎尔迪老爹看到了严酷的现实:这是布里亚特草原的敌人!原来,赤塔的学校果然把孩子都变成了犯上作乱的魔鬼。他还是自己的儿子吗?视生他养他的老子为猪狗,布里亚特历史上有过这样的子孙吗?

嘎尔迪老爹感到奇耻大辱,甚至胸中还飘过一丝感伤。这还是那个酥油敷过肚脐眼、马奶洗过小屁股、把马背当摇篮的儿子吗?他隐约感到沙皇把铁路修到西伯利亚和把布里亚特最优秀的孩子们送到赤塔读书,对布里亚特来说,确实都是断根的损招。

嘎尔迪老爹喜欢草原马群头马的争夺战,那是公开的撕咬、踢打、驱逐,那是力的较量,是为了种群的优良与繁衍。而班扎尔是什么,是对父亲最恶毒的诅咒,这让他很不高兴,儿子一定是中了沙皇的魔法,要颠覆布里亚特的生存法则,儿子应该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为了布里亚特的秩序(他隐约感到自从有了布尔什维克,草原这个秩序就不再是钢铸铁打的,似乎一碰就要坍塌),嘎尔迪老爹做了一个决定,决定亲手送班扎尔跟随他的母亲到天国去。

于是,嘎尔迪老爹沉着脸嘟囔了一声:“请草原扎撒!犯上作乱者诛,这是千年法度!”

色旺明白嘎尔迪老爹在说什么,布里亚特人也都知道嘎尔迪老爹在说什么,大家都为嘎尔迪老爹这声嘟囔震惊了,但谁都知道嘎尔迪老爹的草原扎撒法度是不可更改的。

号手吹响了海螺号,号声呜咽着穿过草原,回响缠绕在人们心头。草原上的人们知道嘎尔迪老爷要杀人了,而且杀的是班扎尔少爷,人们心头不禁袭过一阵慌乱和忐忑。人们纷纷走出毡包,纵马朝海螺号响起的地方奔去。

色旺等仆人将班扎尔身上的衣服剥光,班扎尔与他们搏斗着,此刻的班扎尔就像一头狂怒的西伯利亚老虎,嗷嗷啸叫着,与众仆人对峙着。嘎尔迪老爹上去,朝班扎尔猛推一掌,班扎尔就像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色旺等人一拥而上,把他摁在贝加尔湖水里洗净,并涂抹上了圣洁的酥油,然后用白布将班扎尔缠裹了起来。

这时,班扎尔才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但一切为时已晚了。他连骂人呼叫的气力都已经没有了,班扎尔只能愤怒地双目圆睁,再也无可奈何了。奥腾领着一群喇嘛围着包裹成近似木乃伊的班扎尔诵念起“驱魔大经”,几个戴着面具的喇嘛在卖力地蹦跶着驱鬼,一群布里亚特汉子在用木柈子搭着祭台,共是九层。

嘎尔迪老爹数着祭台,点着头:“九层,离长生天最近。儿子,孽障,你老阿爸能为你做的都做了!”

一头黄牛被拖了过来,这倒霉的畜生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厄运,仰着脖子哞哞地叫个没完。这凄惨叫声引来了一群又一群牛,离着老远围着它探头探脑地观看,唏唏嘘嘘,嗥叫声此起彼伏。一个布里亚特汉子嘴里衔着刀,围着黄牛转来转去,黄牛盯着他,眼中喷出火星子来,鼻子里蹿出两缕白汽来。衔刀的汉子忽地跃起抱住黄牛的头,将它狠狠摔倒在沙地上,膝盖紧紧顶住牛脖子,一手从嘴中抽下刀,然后扬起,直直地插进牛脖子里,一束血花高高涌起,那头可怜的黄牛四蹄胡乱抽搐了一阵不动了。

众牛哄的一声退后了好远,一个个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看着。

宰牛的布里亚特汉子,充分展示着杀牛的技法,顷刻工夫黄牛的头蹄就分开了,剖出了一大包热腾腾的五脏,这个屠夫用赞美诗般的语言,念叨着这只黄牛的来历和谱系,最后将裹着一层网状的酥润白油的五脏向四处抛去,眨眼间被四周耐心等待的西伯利亚牧羊犬分食而净。剥这只可怜的黄牛的皮时,布里亚特汉子根本不用刀子,而是用两只大拳头将皮肉利利索索地推离开来,那真是一门艺术,就连精通解剖学的萨瓦博士也感到自愧不如。

萨瓦博士出于对东方文化的尊重,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甚至都不明白这里将要发生什么。他吃惊地看着布里亚特汉子拿起湿牛皮,将班扎尔牢牢包卷起来,色旺等仆人一面叫着“班扎尔少爷”一面砰砰地磕头。

一群牛凑了上来,一面使劲嗅着地上的鲜血,一面悲怆地抖动着脖子上的颈毛,用大蹄子尥起地上的沙土狠狠地扔上天去,一时沙尘满天,遍地牛嗥。

萨瓦博士抖抖身上落下的土屑,有些不解地看着包裹在湿牛皮内的班扎尔被人送上了祭坛。人们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嘴中祈祷着,嗡嗡地响成一片。

萨瓦博士实在忍不住了,问刚刚爬起的色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把班扎尔少爷包裹在牛皮里?他会虚脱……”

色旺看看萨瓦博士,不屑地道:“你就会治烂裆病,咋连这个都不知道哇?人们会为班扎尔少爷的灵魂祷告一夜,待启明星升起时,嘎尔迪老爷会亲自点燃蘸满酥油的火把送班扎尔少爷升天。就是你们常说的天堂,上帝!一滴血不流,这是犯错的老爷们少爷们最体面的死法。”

萨瓦博士着急地对色旺道:“他要杀死自己的儿子?难道他疯了?色旺,你为什么不劝劝嘎尔迪先生放过自己的儿子?父子之间能有什么血海深仇?”

色旺一摊双手道:“鬼跳了,经念了,班扎尔少爷的魂灵已经升上了长生天,留在牛皮内的只是一堆臭皮囊了。”

萨瓦博士愤怒地道:“你们这是草菅人命,野蛮!我怎么会和你们搅在一起?上帝啊,救救这些无知的人们吧!”

色旺不解地看着萨瓦博士,他不明白这个莫斯科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火气,他又给萨瓦博士解释了一遍:“一滴血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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