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叮儿当，叮儿当，闲言碎语咱不讲，单表好汉武二郎

王大川和瓦林耶夫不禁击掌大笑，他俩都想到了嘎尔迪老爹的驿站营盘地。原来，王大川和瓦林耶夫都是多年前在布里亚特草原上修筑西伯利亚铁路时与嘎尔迪老爹结识的。那时，嘎尔迪老爹与沙俄苦战后最终达成了和解，允许铁路从布里亚特草原穿过。王大川也就是此时，与十余万中国劳工乘轮船到了海参崴，踏入了俄罗斯的地界。他的叔叔带他去见一个早年闯关东，最后落脚海参崴的一个山东老乡。老乡讲，这海参崴，还有你们要去修铁路的西伯利亚草原先都是咱大清朝的，现在全归人家老毛子了，你听听人家给咱海参崴起了个啥名字，符拉迪沃斯托克，知道啥意思不？就是征服大清！人家俄罗斯有钱，谁让咱大清穷呢！人穷就腰杆子软。穷人家过不下去，就得卖房子卖地卖儿卖女，最后卖自己当苦力。

老乡一席话，说得王大川直想哭。

当时通往西伯利亚的火车，一段通一段修的，王大川他们坐一段火车，乘一段马车，甚至有时步行在随时把人吞没的沼泽地里，不时蹿出豺狼虎豹的原始森林里。从春天折腾到初秋才来到了布里亚特草原，有不少中国劳工就死在了通往西伯利亚的漫漫征途上。王大川是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叔叔被冒着黑泡泡的沼泽一点点吞没，最后仅剩下了挣扎的一双手。在这茫茫的沼泽地里，随时可以看到从沼泽里伸出的枯干手臂，这让行进的中国劳工心惊

肉跳……

最后，终于来到了他们施工的标段，这里就是嘎尔迪老爹世传的驿站营盘地。王大川第一次吃到了热喷喷的煮狍子肉，还有那个粗壮敦实圆脸赤红的嘎尔迪老爹。嘎尔迪老爹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问候他们：“路上走得好，都是从大清甚地方来的？”

“山东聊城。”

“山东好啊，大清好啊！”嘎尔迪老爹连连说，“好啊，大清！我是蒙古利亚，满蒙一家！”

吃饱狍子肉的王大川，在这遥远的西伯利亚，听到嘎尔迪老爹如此赞美大清，胸口一热，眼睛竟也湿了。王大川从十三岁起，就跟着大人闹义和团，恨洋人，恨大清，先烧洋堂，后杀狗官。最后被狗官官府杀了王大川全家十八口，还对他悬赏通缉。是叔叔带着他逃到了青岛，恰碰上老毛子招人修铁路，于是他来到了西伯利亚。王大川曾站在轮船上，望着雾蒙蒙的渐渐远去的码头，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发出了恶声：“我操你十八辈子姥姥！大清！”

王大川这辈子从没想到大清这个词儿会暖他心窝。会让他这个眼睛直会喷火的山东大汉发潮湿润。

王大川他们在黑幽幽的森林里，砍伐大树，然后再加工成又粗又短又厚实的枕木。随着一声声悠长的“顺山倒”，树木成片成片地倒下。到了入冬，枕木已经堆成了小山。可铺铁轨的地方，是沿着贝加尔湖盘桓。王大川他们的标段，离采伐地走陆地得有三百多俄里之遥。要在丰茂的草原上开出路来，得穿过大片大片的农田、沼泽地，最后还要走山的分水岭，盘来旋去山哪高往哪爬，而且全是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才能到达铺设铁轨的地方。筑路工程师瓦林耶夫带着勘测技术员还有王大川等测工，背着勘测仪器，扛着测杆去测路。进黑压压的森林时，瓦林耶夫的勘测队有三十余人，一个月后回到基地时，还剩下不到二十人。有十余人永远留在了这片山里。瓦林耶夫是被王大川背下山的，所有的人衣服都成了烂布条子，一个个黑瘦得都成了庙里的小鬼。至于在山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都很清楚，但没有一个人开口去问。王大川为死去的三位中国弟兄的赔偿去找工头，工头拿出了当时签的合同，白纸黑字，生死自负。气得王大川要动手，早被监工、哥萨克骠骑兵死死摁住，还要吊起来鞭笞，亏得瓦林耶夫出面找到这段路的承包商并声称要辞职，才救下了王大川。这段铁路的承包商是个叫哈林的犹太人，据说哈林家族的势力可以买下整个莫斯科。就这么个有钱大佬，却仍在为修通运送建筑材料的道路问题与嘎尔迪老爹争执不下。嘎尔迪老爹对他摇头说：“这不是钱的事情，哈林先生。”

“我不明白，这个世界还有钱解决不了事情吗？你不爱钱吗？我不爱钱吗？他们跋涉万里来西伯利亚做劳工是为什么呢？一个字，钱！”哈林得意地笑了，“再用中国人的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对钱的理解上，中国人完全可以与我们犹太人相媲美！”

嘎尔迪老爹说：“好吧，为了钱我可以为你们提供牧场和农田，但五十俄里的沼泽地呢？你是无法绕开，这是无法修筑道路的。你就是把这些廉价的可怜人全填进去，也就是多冒几串气泡。还有黑森林，能吞噬多少人？你也见到了！钱在沼泽和山林面前能管用吗？”

哈林翻翻灰眼珠子，不吭气了。

嘎尔迪老爹说：“当年我与他们谈判时，他们答应我的是要用贝加尔湖水路运输建筑材料。而不是破坏和侵占我的良田和牧场！”

一提水路，哈林更是气急败坏，跳着脚喊：“我上当了，尼古拉二世欺骗了我，我要破产了！”哈林说的尼古拉二世是沙皇的儿子，也是俄罗斯的储君，是西伯利亚铁路的坚定规划者和支持者。原来，贝加尔湖在这里甩了个大弯子，若从湖上走直线道路到工地最远处也不过十多俄里。天气若好，都能看到湖湾那面忙碌的工地。湖面碧波荡漾，浩浩渺渺，原本工程勘测者设计的是走水路运输。只要在湖边多建几所码头，多购一些船只，保证筑路材料供应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开工后，格林通过勘测才发现湖边全是深不测底的泥潭，而且延绵有十几俄里远，根本没有办法建立码头。水路走不成，公路修不成，在尼古拉二世的西伯利亚大铁路建设图上，这里一直是条虚线。在尼古拉二世的工程进展图上，从莫斯科向东，从海参崴向西，渐渐有了许多实线，而且有许多地段已经断断续续通车。唯有到这儿，铁路还只是在图纸上。这三百俄里的纸上铁路成了尼古拉二世的一块心病。

死了人，还得不到赔偿，工程的方向感也不强，原本拼命干活的中国工人们开始了磨洋工，出工不出力，还不时跑到草丛里蹲坑方便。王大川说这叫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工地上还流传开了顺口溜：磨洋工，磨洋工，拉屎半点钟，看看不够点，回去再空空。哈林急得满嘴起火疱，监工们又打又骂，仍是不见成效。王大川想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情，大家来西伯利亚是挣钱来了，完不了工就挣不上钱。挣不上钱这趟西伯利亚不就白跑了？他出神望着像镜子般闪亮而又平静的贝加尔湖，一排大雁排着长长的队嘎哇鸣叫着飞过，王大川的脑子里忽地迸出一个非常大胆的念头。他向瓦林耶夫提出，咱们能不能在贝加尔湖封冻季节，铺一条临时铁路用以运输修路材料？瓦林耶夫听完眼睛一亮，说：“你一定是天才！也许我们会创造历史！”

正当瓦林耶夫为这个天才想法而绞尽脑汁做设计上的前期论证时，工地上又出了这样一件事情。

一天，几个监工在工地周边巡逻，发现一个在草丛里蹲着的中国工人蹿出就跑，几个监工扑过去将他摁住，带到草丛里一看，原来这人没有在这里拉屎，而是在起套野物的铁丝套子，铁丝套子上有勒住的死雪兔。于是监工就开了打，打得死去活来，求救声撕破荒原。于是工人开始聚拢了，铁路警备队的哥萨克也跑过来了，还鸣了枪，怒不可遏的中国工人们抡起铁锨大镐冲了上去，混战中人们一片一片地倒下。赶来弹压的哥萨克骑兵抡着马刀在人群里横冲直撞才算把事态控制住，领头的就是谢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