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我想提醒你的是：蒙古人是人，哥萨克也是人

男人们去征战了，往日喧嚣的牧场显得消停了许多。只有不识愁的牛马羊儿仍是像云朵一样在翠绿的草滩上飘浮转动。该咬脖的咬脖，该撒欢的撒欢，这让在草浪里骑马行走的金达耶娃好生感慨：还是这些不知死活的畜生们过得安详惬意。别看人使役着畜生，享用着畜生，可人怕死愁活，还不如畜生。就是这样，还要无休止地打仗，一个劲地给自己添愁加怕，河岸上的枪炮一响，多少男人又永远回不来了。

金达耶娃走得一路伤感，只是见到姐姐曼达尔娜的毡包在草浪里若隐若现，金达耶娃的心情才好了起来。

见有人骑马过来，包前的一匹棕色的小儿马抖动颈毛咴儿咴儿地嘶鸣开了，正在包里烧茶的曼达尔娜，急忙出包去看，见是金达耶娃挺着大肚子骑马姗姗而来。

曼达尔娜紧走两步牵住马，小心地扶金达耶娃下了马。

曼达尔娜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妹妹了，那股高兴劲一下子溢在了俊俏的脸上。她笑着对金达耶娃道：“瞧把你骄傲的，都这个月份了，还挺着大肚子乱转？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怀上拉西的崽了？你是来气我的吧？”

“姐，”金达耶娃亲热地道，“瞧你说的，人家是想你和外甥们了。看，我给你们带什么来了。”

金达耶娃拍拍马背上的毛口袋，曼达尔娜取下打开，掏出两只刚剥皮的雪兔，渗着血，黑红黑红的。

金达耶娃道：“这是大黄二黄（牧羊狗）今早叼回来的，我已经拾掇好了，洗巴洗巴就能下锅。哎，那仁和萨日呢？”

“二姨，我们在这儿呢！”虎头虎脑的那仁和小萨日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欢快地叫了起来。

金达耶娃高兴地道：“快让二姨抱抱！”

曼达尔娜道：“瞅你这肚子，抱什么抱？”

小萨日道：“二姨，妈妈说你要给我们生小弟弟了！二姨，你告诉我，他会是个小烂鼻头吗？”

金达耶娃被小萨日逗得哈哈大笑：“对！二姨给你生一个小烂鼻头弟弟！”

这下，引得曼达尔娜和孩子们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好了，你们别跟着傻笑了。”曼达尔娜对那仁和萨日说，“你们去地里采些野韭菜和野蒜来，妈妈一会儿给你们炖兔子吃！”

那仁拉着萨日牵着小棕马蹦蹦跳跳着走了。

曼达尔娜对金达耶娃道：“瞅你这肚子圆鼓劲，倒像是儿子。动静大不？”

“咋不大？我这儿子在肚子里跟头把式地折腾，闹腾着出来哩！”

“多时生？”

“立了秋吧。姐，到时你可来帮我！我可是第一次生孩子，心中好怕哇！”

“好了，好了，我的亲妹妹，热妹妹，”曼达尔娜笑着道，“咱蒙古女人生个孩子有啥可怕的？春天接春羔，秋天接马驹，冬天接牛犊，这一年四季哪天不见带毛的下崽？你还怕、怕的，好金贵哟！”

“姐，阿妈不在了，还不兴我给你撒撒娇？姐，我那晚上让人稀里糊涂地打了一枪，要不是让老爷的小白马给挡了枪，我和肚里的娃就全没命了。现在想起来心还扑腾腾地跳呢！你还不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命的傻妹妹？”

“好，我可怜可怜你，”曼达尔娜说着，轻轻抱了抱金达耶娃，“知道自己可怜，还挺着肚子乱跑。嫂子河那边响枪响炮的，你不怕流子儿伤着你？”

“你听说了没有？班扎尔少爷和嘎尔迪老爷这次可是要动真枪真炮了。一面都是好几万人哩！再这么瞎打下去，草原上找个男人也不容易了。”

曼达尔娜说：“天上打雷我都当是响炮，吓得咋也睡不着。”

曼达尔娜说着将金达耶娃让进了包，还要忙活给金达耶娃上茶。

金达耶娃道：“姐，你瞎忙活啥？还把我当客人呀！你去收拾些牛粪点火烧锅，我拾掇兔子。再耽搁下去，该有味了。”

金达耶娃说着把雪兔扔在了砧板上，立即有一群苍蝇扑了上来，她又急忙驱赶。慌得曼达尔娜说：“你慢着点，别动了胎气。”

“我纸糊的呀！”

姐妹俩说笑着，包里包外地忙活了一气，不大的工夫兔子肉就塞了满满一锅。包中央的铸铁炉膛内塞了满满的牛粪，一根火柴落进便轰轰地烧了起来，一股热浪冲来，曼达尔娜急忙拉开包顶的通风口，贝加尔湖的凉风夹杂着花草的清香呼地灌了进来，包内一下子凉爽了许多。

姐妹俩难得见面，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闲话。

金达耶娃道：“姐，班扎尔少爷现在是大人物了，整个赤塔都是他说了算。他该把你和孩子们接到赤塔和乌金斯克这样的大地方去。我在赤塔时就想，要是姐姐带着孩子们也过来住，该有多好！”

“傻妹子，”曼达尔娜道，“我去那大地方干什么？人见多了，我头都晕。孩子是我的……”

“姐，班扎尔少爷答应娶你为妻的。”

“他那是说傻话，姐姐是嫁过人的。”

“破奶桶也算男人？寡妇都可以再嫁的，谁能拦着你？”

“奶桶是不会死的，姐姐也永远成不了寡妇。”曼达尔娜凄楚地道，“但愿下辈子，老爷能赐姐姐个会死的活物成婚！”

“姐！”金达耶娃鼻子有些酸楚楚的。

正说着，包外面响起了马嘶声，不大的工夫，一个说不清年岁、身上的袍子也说不清颜色的老男人走进了包里。

老男人满脸尘灰，一脸疲惫，在包前自己脱了靴子，赤着两只脚走了进来。进包自己就倒了碗茶，咕嘟咕嘟地喝下。然后冲曼达尔娜和金达耶娃笑笑，自己爬上了地铺，在小桌前盘腿

坐下。

曼达尔娜赶紧从烤炉里取出了一块黑面包，放进盘子里放到他面前的小桌上，他们谁都没有一句话。老男人吃完了面包，曼达尔娜又给他倒了碗茶，他嘴中嘟囔了一声，喝完，把空碗一放，然后倒头躺在了黑色的羊毛毡上。

眨眼，老男人便打起了呼噜……

在老男人不规则的呼噜声中，姐妹俩又东拉西扯开了，说起肚子里的孩子，说起烂鼻头拉西，说起班扎尔少爷，说起眼前的战事，说起往事，姐妹两个的话头好像说也说不完。在她们的交谈声中，肉锅咕嘟嘟地泛着水花，包内溢着腥腥的肉香。一两个时辰过去了，肉锅里开始了鼓水花，就是老半天冒几个泡，还不见那仁和萨日采野蒜、野韭菜回来。

曼达尔娜埋怨道：“那仁这只小野兔子带着妹妹又去疯玩了。肉都烂了，调味的东西还在地里长着呢！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那仁这孩子和他老子一样，指望不上。”

“不就是几根烂韭菜两颗烂蒜嘛，引出你这么多冤枉话！我瞅那仁这孩子会有大指望！我这个，”金达耶娃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到时给我生出个活脱脱的小拉西来，到了三四十还像这位，不把我愁死？”

金达耶娃说着，指了指那位还在酣睡的老男人。

老男人像是听到了金达耶娃的话，睁开了眼睛，然后坐起，伸直胳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引得曼达尔娜和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