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曼达尔娜凄然道，要是那样，他还是班扎尔少爷吗

这夜无话，就是安心地睡觉，对嘎尔迪老爹来说，这可是少有的一个舒心觉。天刚亮，忽听得外面马嘶人叫，嘎尔迪老爹一下从沉睡中醒来，小波拉金也啼哭了起来。身边的卡捷琳娃懵懵懂懂地说，又出什么事情了？嘎尔迪老爹说，你哄小波拉金睡你的，能有啥事？卡捷琳娃又睡了过去。这时，就听得色旺在外面喊老爷，是拉西他们回来了。嘎尔迪老爹披衣出了包，河风袭来，他立即清醒了。只见林间朦胧的晨曦中，人马晃动，欢快的呼叫声此起彼伏。

嘎尔迪老爹对色旺嘟囔道，拉西这狗东西闹这么大动静？咋？把日本天皇的头割下来了？色旺沉不住气地道，老爷，我得过去看看。跑了几步，又止住了步，一下蹲在了地上。嘎尔迪老爹走到他的身边，问咋蹲下了？色旺道，老爷，我不敢去，我怕三丫真有个长短，小阿尔德那可咋办呢？嘎尔迪老爹生气地道，看你这点出息，没有了三丫你就不活了？小阿尔德那就让曼达尔娜这么带着，最坏不就是个这样。两人正说着，拉西机灵灵地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嘎尔迪老爹面前，道，舅舅老爷，我回来了。十四个伤号、三个医护人员、我们一家三口，还有路上收拢的十二个打散了的弟兄，其中黑马营五个、红马营七个，总共三十二个半全部归来。

嘎尔迪老爹奇怪地问咋还有半个呢？拉西笑着道，还有六个月的胎儿在金达耶娃肚子里呢！嘎尔迪老爹高兴地道，你个狗东西，啥都误不下！快起来说，起来说。拉西站起，色旺怯怯地问三丫呢？拉西一下不说话了。嘎尔迪老爹道，天塌不下来，还有咱蒙古爷们儿撑不住的事情？拉西道，你们走后第四天头上，三丫醒过来了。其木格她们精心照料，伤口愈合得也快，第九天头上就能坐起来了。你问她啥，她就是一句话，二道梁下歪脖树，树下住着二喇嘛……色旺着急地打断他的话头道，我是问三丫呢？你咋说什么二喇嘛？拉西摸着鼻子道，后来能下地了，却让基柯夫他们给带到乌拉山去了。色旺着急地说，你咋不拦住呀？你那机枪是烧火棍呀？拉西道，契卡是好惹的？我得为包里的伤病员着想是不是？嘎尔迪老爹道，拉西没错，啥事都得懂个轻重！拉西对色旺道，兄弟，你也别对三丫嫂子太痴情。她是日本间谍，到了契卡手里还有个好？你就放下这事吧！嘎尔迪老爹道，是该放下了！等过了河，我再给你找个好女人！色旺道，那三丫是啥，是一阵风？

三丫就像一阵风儿吹过布里亚特草原，从此在布里亚特人的生活中消失了，渐渐地成为一个传说。有人说，她在乌拉山的苏维埃军事法庭上被绞死了。也有人说，她又从契卡的手上跑出去了，跑到了赤塔，找到了白音喇嘛，白音喇嘛又把她介绍给了谢苗诺夫家当女佣。从赤塔到大库伦，再从大库伦到哈尔滨，又到了旅顺口，一直跟了谢苗诺夫快二十五年。只到一九四五年秋天，苏联红军解放了东北，当了多年寓公的谢苗诺夫想出海逃到美国，却被三丫拿枪顶住了脑门子，并把他交给了苏联红军。原来是基柯夫策反了三丫，三丫又整整在谢苗诺夫身边当了二十五年卧底。还有人说在莫斯科见过她，是她那会笑的眼睛，把基柯夫痴迷住了。也有人说，抗日战争结束后，三丫来到过额尔古纳河边，寻找过小阿尔德那……

当然，这一切蠢货色旺是不会知道的，智慧的嘎尔迪老爹也不知道，就连眼看着三丫被基柯夫一伙人带走的拉西也不知道。拉西耸耸鼻子对色旺道，看你这丢了魂的样，我还有好多话都想不起给舅舅老爷说啥了。嘎尔迪老爹对色旺道，三丫的事情到此打住了。你只要记住她靴子擦得干净锃亮，夜壶擦得照见人影，奶茶熬得喷香，是个好女人就行了。这时，卡捷琳娃抱着小波拉金走了过来，拉西一见忙跑过去道，给舅母大人请安！这是小表妹吧，这小人长得……哎哟，他惊叫了一声道，我有个天大的正事给忘了。嘎尔迪老爹问啥正事还天大？拉西道，我在海兰泡碰见班扎尔表哥了。嘎尔迪老爹一听，对拉西道，这事咱们进包里面说。

卡捷琳娃抱着小波拉金，往说笑成一团的女人群里扎。伊林娜在后面道，太太，还是我抱着小公主吧。卡捷琳娃道，她一会儿要吃奶，又哭又闹的，也是个熬人的小魔杖。金达耶娃挺着肚子被曼达尔娜、其木格和一些女人们围在中央，讨论着她那让人眼红的圆肚皮。见卡捷琳娃抱着小波拉金走了过来，都忙着请安。其木格和金达耶娃夸奖了一气小波拉金，说是像从画上走下来的洋娃娃。曼达尔娜将小波拉金从卡捷琳娃手上接过，小波拉金早冲她伸出了小手去，还笑得咯咯的，一看就是非常稔熟的。伊林娜惊异地看着金达耶娃的肚子，失声叫道，金达姐，咋还没生下来？你怀了个什么鬼怪精灵啊。众女人轰地笑开了，其木格道，真是个傻丫头，人家这是又怀上了一个！她是成心气我这个瘪肚皮女人！金达耶娃道，这一路，我就给她说你那块地也别干着，不行就让拉西给你种上一个，她又不干！女人们又笑。卡捷琳娃问，拉西那个小板定呢？金达耶娃急忙叫喊，才见那仁、萨日和阿尔德那带着一个小男孩从马拉打草机上爬下来。小男孩光着屁股，脏兮兮黑不溜秋的，但挺结实，机灵，呜呜地学着火车叫着，像个精灵一样在几个女人的大腿间钻来钻去。金达耶娃吆喝着，揪住了光屁股小男孩的耳朵吼道，我让你跑，让你窜。太太，他就是拉西的小王八羔子，叫那尔苏。那尔苏，快见过太太。卡捷琳娃摸摸他的小脑瓜，疼爱地道，你就是小那尔苏啊？我想想，离开营盘地大包时他刚生下，差一个月就两岁了。金达耶娃道，可不是，谢太太挂念着。那尔苏小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卡捷琳娃，耸耸小鼻子道，太太好美，真香啊！卡捷琳娃一听嘎嘎地笑了起来，其木格悄声地对金达耶娃道，烂鼻头拉西可是后继有人了！她说着，忽然看见萨瓦博士站在不远处的一座毡包门前，冲着她傻笑。其木格噢地叫了一声，冲着萨瓦博士跑了过去，扬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并在他脸上使劲亲吻着。一边亲，一边说，想死我了！你今天非得给我种上个红头发蓝眼睛的小妖精不行！其木格说着，揪着萨瓦博士的衣领子就往包里拖，萨瓦博士大叫着，上帝！我的上帝！这一幕，让女人们开心得咯咯大笑。伊林娜道，其木格姐可是真急眼了。卡捷琳娃瞪了伊林娜一眼，那尔苏忽然一挺小圆肚子，学开了萨瓦博士的叫声，上帝！我的上帝！金达耶娃冲着那尔苏的屁股就是一巴掌，那尔苏跳着

跑开了。

曼达尔娜怀里的波拉金忽然哭开了，冲那尔苏伸出小胳膊要哥哥，曼达尔娜道，他可不是哥哥，小波拉金哭叫着就是哥哥！然后往地下出溜，要去追那尔苏。卡捷琳娃对伊林娜道，让他们小孩子们一块玩去吧，你在边上看着点。金达耶娃忽然对曼达尔娜道，姐，我们在海兰泡看见班扎尔少爷了。拉西叫他，我们也叫，他根本不理我们。曼达尔娜早就木了半边身子，呆愣愣地问，你说什么？金达耶娃道，我们见着班扎尔少爷了。曼达尔娜沉默了一阵，又冷冷地对金达耶娃道，提他干什么，他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金达耶娃道，姐，你就别说狠话了。咱们都是女人，谁心里想什么，咱们都清楚。她们静了一阵，金达耶娃还是沉不住气，小声地问曼达尔娜，姐，你说班扎尔少爷是不是想你和孩子们了，从劳动营里跑了出来，爬冰卧雪地来找你们？曼达尔娜凄然道，要是那样，他还是班扎尔少爷吗？金达耶娃道，那他跑出来找谁呢？曼达尔娜道，我哪知道，不提这事了，烦！

拉西无奈地对嘎尔迪老爷道，我是真不清楚，我叫他，他根本不理我，就好像不认识我，与他并肩作战了四年的拉西同志，与他光屁股长大的拉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