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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许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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肤应该粗一点儿,长这么好看干什么!花好容易招蜂,男孩子长得漂亮容易招女孩子,一被女孩子盯上就会影响学习,那就不好了。这不能怪儿子,只能怪她这个当妈的。儿子是她生的,儿子仿她,谁让她就长得这么白呢,皮肤就这么细呢!气人哪,恼人哪!

她又吃了一次药,上一只荆条筐,踏着满地的月光往外走。羊看见了她,大概领会到了她的意图,叫得不那么难听了,咩咩似乎变成了谢谢。临出大门,王国慧没忘记反身把大门锁上。近来小偷有些猖獗,由小偷变成了大偷,不仅偷鸡偷牛,连狗都有人偷。她必须提高警惕。

村口开有一家小卖部,卖些糖烟酒,酱醋盐,要到半夜才关门。小卖部门口上方用水泥板搭出一块遮檐,檐下安有灯泡。灯光与月光混搭,小卖部门前比别的地方亮堂。一些人或蹲或坐或站,聚在那里说闲话。见王国慧走过来,老四跟她打招呼:三嫂,这么晚了你干啥去?

我忘了喂羊了,它老是叫唤,跟挨了刀一样,烦人!我到地里给它弄点草。

羊最难侍候了,一点饿都不能受。还喂它干什么,杀了吃肉算了!

杀肯定是要杀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五马六羊,七月的狗肉不能尝。现在正是六月,你见谁六月里吃羊肉!

哎,你别说,人家城里人一年到头吃羊肉,越是夏天吃得越热。

你是城里人吗?人家城里人还包二奶呢,你能包吗?

包二奶是有趣的话题,在场的人笑了一下。

老四说:不管包啥,都是钱当家。只要有钱,我也能包一个。别说包二奶,包三奶四奶也不是不可以。老四说着,端起茶杯,拧开盖子人口对着杯口,喝了一口。茶杯里装的不是茶,是白酒,劣质白酒。如别人一会儿喝一口茶,他是一会儿喝一口酒。他喝酒已经上瘾,患上了酒精依赖症。他成天酒气醺醺,夜晚虽看不清他的面目,他身上散发的酒气已表明他是老四。若白天看,他的脸色呈黑灰色,好像好长时间没有洗脸,又像是刚从煤窑里钻出来的煤矿工人。再近一点看,他的脸色是肝子一样的颜色,两个腮帮子像两块猪肝子。

你不也是一个有钱人嘛!王国慧说。

钱的事儿说起来话长,就不说了。老四转了话题,问三嫂:庄稼棵子已经长起来了,你一个人下地不害怕吗?现在咱们这里可是不太平和啊!

王国慧知道老四所说的不太平和指的是什么。去年秋后,邻村的一个黄花闺女被坏人拉到废弃的砖窑里去了,狠毒的坏人把闺女糟蹋了、害死了不算完,还把闺女身上堆上玉米秆子点燃,把闺女烧成了焦炭。这个杀人焚尸案已过去了七八个月,到现在还没破。

王国慧说:我不怕,这么大的月亮地,怕什么!

老四说,月亮不是太阳,月亮再大也没用,庄稼棵子里还是黑。这样吧,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我来保护你的安全。

不用了,接着喝你的酒吧。我看你啥时候把自己的肝喝坏,你就不喝了。

老四从小凳子上站起来说:三嫂我还是得保护你,我三哥不在家,你万一出点儿啥事,我这当弟弟的没法跟我三哥交代。

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看你还是先保护你自己吧。把你自己保护好了,对你们全家都有好处。王国慧不愿让老四跟着她到地里去,尽管老四是她丈夫的亲弟弟,她也不愿让老四跟着她。老四成天价喝得晕晕乎乎,说话不着调,办事不靠谱,在村子里已成为人们的笑料。如果允许老四跟她一块儿到地里去,月亮不笑老鼠笑,不知村里人又会编排出什么样的笑话呢!于是王国慧又说:你要去我就不去了,说着站了下来,做出欲转头回家的样子。

见三嫂的态度如此坚决,老四只好说:好好好算我多嘴,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地里的月光真是太亮了,亮得似乎有些物质化,并有些粘脚,她踩一脚,踩一脚,脚上粘的都是月光。她以为脚会把月光粘走,地上会留下一些脚印。然而她刚抬起脚来,如水的月光霎时又把她踩过的地方铺满了,她连一点儿脚印都看不到。铺满月光的地面似乎还有些软,每走一步与白天的感觉都不一样,她以为浅一脚,踩下去却是深一脚。而她以为深一脚呢,踩下去却是浅一脚。不管深一脚,还是浅一脚,带给她的都是梦幻般的感觉。月光洒在各种庄稼叶子上,一滴都没有滚落,全部粘到了叶片上。每个叶片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响,比安静还要安静。任何真正的享受都是在安静中获得的,它们似乎在安静中尽情地享受着天赐的月光。王国慧抬头看,见月亮快升到了中天。月亮是新月,目前还不能以轮计,只能以块计,状态是大半块。看样子再过四五天,月亮就该圆满了。新月总是出得早,西边的太阳还没落,东边的月亮已悄悄升起。和太阳同在天上的月亮,从来不与太阳争辉,待太阳落下去了,它才渐渐地亮起来。按当地说法,太阳是一位姑娘,因姑娘害羞,不许地面上的人们多看她,谁敢多看她一眼,她就用阳光针一样的锋芒扎谁的眼睛。而月亮是一位媳妇,媳妇不再害羞,就不反对人们看她,谁想看都可以,想看多久就看多久。王国慧为人妻为人母,也是一位媳妇。从月亮是媳妇的意义上说,王国慧看月亮,也是看她自己。那么,她看自己也像看月亮一样老也看不够吗?不是的。虽说王国慧有着满月一样的脸盘,长得也很好看,但她不是一个热衷于自我欣赏的人,对自己的面容并不是很重视。比如照镜子,她都是匆匆一照就完了,检查一下脸上没有污点,就算完成了照镜子的任务,从不对着镜子照来照去,顾影自怜。看月亮时就不一样了,她仰脸对着月亮,似乎老也舍不得低下头来,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王国慧喜欢看月亮,不仅是喜欢月圆,还喜欢月亮的不断变化。月亮每天都在变,一天一个样子。从一弯眉毛,到一只笑眼;从光光的额头,到整个脸盘。从月缺,到月圆;从月圆,又到月缺,它总是给人以期待,以希望。还有,到了月底,或遇上阴天下雨,它就不见了,它的明知其存在而不见踪影的失踪,更加深了人们对它的期待和热爱。

但月亮明白,王国慧心中也明白,她夜晚下地不是为了看月亮,是为了给羊弄草吃。她从田间的小路上拐进她家的芝麻地里,趁着月光的照亮,把白天锄掉的芝麻苗子一棵一棵捡起来,放进筐子里。白天看芝麻苗子是绿的,在夜晚看芝麻苗子有些发黑,还有些发白。把芝麻苗子捡在手里,有些发凉,还有些发湿,好像露水已经下来了。天边闪过一道露水闪,一阵风吹来,旁边的玉米叶子哗哗响了一阵。听见玉米叶子响,她不禁惊了一下,身上的汗毛顿时支奓起来。她知道,玉米地里有一座坟,那座坟不是他们家的,是别人家的,分责任田时,连地带坟一块儿分给了他们家。她还知道,那座坟里是一位年轻女人,年轻女人的死不是好死,是恶死。玉米棵子下方黑成一块,她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赶快把目光和思绪收回。她转过脸,往远处河堤边看了一眼,在月光下的朦胧隐约之间,她看见了那座发生过杀人案的砖窑。她看见了砖窑,砖窑似乎也看见了她,大概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她竟在不知不觉间蹲下了身子。说来王国慧是一位无神论者,也是一个无鬼论者,曾宣称自己不信神,也不怕鬼,可到了这样的田地,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却身不由己地害怕起来。这表明恐惧感人人都有,不是谁不想恐惧就不恐惧。恐惧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是神经的反应,如同人的理性管不住自己的神经,也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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