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校园

，教室外面又响起一种声音，这种声音更骤然，分贝更高，也更有连续性，让有的家长吃了一惊。但他们很快听出来了，这是学校的电铃声，学生们上课或下课，都由电铃统一指挥。今天电铃一响呢，表明开家长会的时间到了。电铃响过之后，安在教室前面墙上一角的电喇叭吱吱啦啦响了起来。那只电喇叭小小的，黑黑的，它沉默时，家长似乎并没注意到它的存在。等它发出声音时，家长们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它身上去了。王国慧明白了，矿上学校的师生大会不必在操场上开，家长会也不必在露天的操场上开，通过安在各个教室里的小喇叭，在教室里开就可以了。王国慧回想起来，她在上小学期间，学校里从没有开过师生大会，更没有开过家长会。在上中学期间，学校倒是开过一两次全校师生大会，都是在校园里的操场上开。开会时，同学们和老师都是以班级为单位在操场上站着，校长也是站着讲话。因为那时候学校还没有通电，校长讲话的声音不能通过电力加以扩大，尽管校长讲话时又是鼓肚子，又是打手势，他们也听不清校长都说了些啥。家长会由教导主任主持，校长讲话。校长讲的是一些有关教育方针的大路话，笼统得很，一点儿都不具体。然而教导主任却说，校长讲得很好，很重要，希望各位家长能够认真领会，并落实到行动上，配合学校搞好对学生的全面教育。教导主任搭的是校长讲话的顺风车，也讲了一些话。王国慧听出来了，教导主任还是张主任。张主任讲得比较具体，她主要强调的是暑假期间学生的安全，希望每位家长都要对学生的安全负起责任，以保证每位同学都能够平安地度过暑假，新学期开学时都能够平安返校。张主任讲完后，并没有宣布散会，要求各位家长再坚持一会儿，各个班的班主任还要把班里的具体情况向各位家长汇报一下。

在参加家长会方面，王国慧没什么经验，她想，别的家长以前也许都参加过家长会，都比她有经验。这不要紧，任何经验都不是先天就有的，都是后天在没有经验的地方开始经验的，一件事情经过了，验过了，就有了经验。她见别的家长都没有动，教室里连一点儿准备离会的动静都没有。不但如此，她发现家长们的目光都聚向班主任魏云海，似乎比刚才精力更集中，对下面分班进行的家长会更期待。这样的气势让王国慧感觉到，刚才校长和主任的讲话不过是一个开场白，不过是一个戏前的戏帽儿，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要由班主任来唱。



正是在家长们的期待中，魏云海登上了讲台。他习惯性地吭了两下鼻子，先说了一句客套话，对各位家长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出席家长会在表示感谢！接着，他大概想调节一下气氛，说哪位家长如果想去洗手间，千万不要压抑自己，现在就可以去，不用举手报告。说着，他自己带头似的笑了一下。他一笑，露出来一颗虎牙。虎牙一般来说是两颗，他只露出了一颗。他调节气氛的努力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家长们都没有笑，也没人站起来去洗手间，气氛似乎比刚才还严肃。魏云海说，他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也不必多说什么，因为比起老师来，各位家长对自己的孩子更了解。老师面对全班几十个学生，有时难免有关照不够甚至有顾此失彼的情况。而家长对孩子，往往是一对一、二对一，或者是四对一，孩子的每一点进步、每一点不足，都在家长的心理视线之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因此上，他今天就不再一一点评每个孩子了，只把大概情况说一说。总的来说，全班的语文考试成绩都不错，不管是总分数，还是平均分数，在全年级及至在全校都是名列前茅。特别是在写作文方面，班里的好几个同学都上了全校的光荣榜。他在前面说过，不再具体点评孩子，说到这里，他大概有些得意，就把前面说过的话给忘了，一口气说出了好几个孩子的名字，并对他们做了点评。这些孩子包括陶晓明，还有何新成等。在点评陶晓明时，他说陶晓明的一篇作文最近获得了全市征文大赛的优秀奖，这是一项可喜可贺的成果，也是一项带有突破性和创纪录的荣誉。据我所知，这样的荣誉在金泉矿小学的历史上还从未有过，我认为这项荣誉完全可以载入金泉矿小学的史册。

魏云海表扬陶晓明，完全在王国慧的意料之中。有严美云在现场坐着，严美云长得又是那么美，那么出众，魏云海不表扬严美云的儿子陶晓明，还能表扬谁呢！至于魏云海能不能表扬一下何新成，那就不一定了。还算不错，魏云海老师接着就提到了何新成。他说何新成刚从农村学校转来的时候，对写作文基本上是一窍不通，只写一个题目就没有下文了。经过这几个月的学习，何新成写作文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步，进步的标志是他的作文登上了矿务局的报纸。

在魏老师表扬何新成时，王国慧觉出旁边有家长在看她，仿佛已经把何新成与她对上了号。这让王国慧有些不自在，脑门儿上差点儿出了汗。她没想到魏老师会这样表扬何新成，连何新成的将来都表扬到了。她虽然觉得魏老师的表扬有些远，有些不着边际，但终究还是表扬，而不是批评。

在表扬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批评。和表扬不同的是，魏老师的批评没有点一个同学的名，是不指名的批评。尽管没有点名，有的家长在心里自动对号，还是吃心了。不该的是，魏老师在批评某个同学时，捎带着把家长也批评了。魏老师提到，有的同学数学成绩很不好，以致拉低了全班的平均分数，影响了班级荣誉。影响班级荣誉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老师的效绩工资和奖金与所教学生的分数是挂钩儿的，学生考的分数低，老师的工资和奖金就低。这样会影响老师的教学积极性，形成恶性循环。魏老师说：我给有的数学成绩不好的家长提过建议，建议他们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开一个证明，证明该同学在某些能力方面有所欠缺。这样的话，该同学的考试成绩就可以免于考核，免于参加全班分数的大平均，会使全班的平均分数有所提高。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对学生和老师都有好处。对学生来说，可以减少一些压力，使学习变得轻松些。对老师来说呢，也可以减少一些压力，既减少精神上的压力，也减少经济上的压力，便于全身心地投入教学。可有的家长对我的建议不理解，也不配合，迟迟不能拿证明来。因此我再次建议有的家长，在下学期还是配合一下我们吧！

这时有一位家长举起了右手，问魏老师：我能说句话吗？这是一位男家长，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正规的着装表明他对家长会的重视。

家长会的议程里大概没有安排家长发言这一项，魏老师没有同意要求说话的家长说话，但也没说不同意，没有防备之际，他随口问了一句：你想说什么？

那位家长站起来了，他满脸通红，手梢儿在微微发抖，显得很是激动。他说：我敢说每个学生都想学习好，都想考第一名。可第一名只有一个，连第二个都不会有。不要忘了，有了排在后面的同学，才会有第一名。第一名后面的同学才是大多数，才是基础的基础。好比班里有大树，也要有小草和灌木，如果把小草都拔掉，把灌木都砍去，大树是长不起来的，只有在万木葱茏的情况下，才会有大树的生长。我想说的是，哪个学生都不想学习不好，都不想把学习成绩排在倒数的位置。可学习不好的学生总是存在，这是没办法的事。学校总是以考试成绩分高低，定优劣，考试成绩一好百好，考试成绩一不好，就什么都不好了。每个成绩不好的学生在班里都是弱者，都是受压迫的人，都是受歧视的人。班里出了什么不好的事，都是往他们头上推，有了脏水，都是往他们身上泼。有些事情明明是他们有理，也成了无理。所以说学习不好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