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个暑假不好玩

是一条蓝底花格子领带，给儿子带回的是一件红色的T恤衫。王国慧让丈夫把领带系上试一试，看一看。何怀礼不系，他说他只会系裤腰带，从来没系过领带。王国慧说，现在的男人哪有不系领带的，就是因为何怀礼以前从未系过领带，她才特意给他买了一条。何怀礼说：开会我又不坐主席台，拍电视的镜头又不对着我，我系那玩意儿干什么！

保守，一点儿都不现代。王国慧说：你以前老说我保守，保守，我看你的思想也不比我解放多少。在矿上没机会戴领带，你回老家的时候可以戴嘛。

王国慧的话让何怀礼觉得更加可笑，就笑了，他说：脖子里扎个花裤腰带，狗吃麦苗儿装羊（洋），你不是让老家的人骂我嘛！

听何怀礼这么一说，王国慧把何怀礼扎着领带回老家的事儿预想了一下，禁不住也笑了，她说：先说清楚，领带可不是裤腰带哈，领带是系在脖子里的，裤腰带是扎在腰里的，二者不能混为一谈。男人系上领带，才能把精神提起来，才显得有绅士风度。就算你回老家的时候不愿系领带，将来等你儿子结婚举行婚礼的时候，你必须穿西装，系领带。不然的话，你是上不了台面的，是没法参加仪式的。

越说越远，都快说到天边了。你说那么远干什么！

说远也不远，你没听人家说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也就是一转眼的事儿。王国慧说着看了一眼何新成。

何新成已经把T恤衫穿上了，没有再脱下来。他好像很喜欢这件新衣服。

妈妈问他：怎么样新成，穿上合适吗？

合适。谢谢妈妈！

不用谢。还是我儿子会说话。好几天不见，妈妈都想你了。有一天做梦，我都梦见你了，梦见你光着肚子在老家的河里洗澡，浑身晒得黑溜溜的。

何新成说：我做梦也梦见妈妈了。

看来还是我们娘儿俩连心啊！王国慧还兴奋着，说这次出去参观真是开了眼界，学到了不少东西。她说坐飞机真是快呀，坐火车要走两三天的路程，坐上飞机两三个小时就到了。她说刚坐上飞机时有些害怕，老觉得人悬空着，心也悬空着，害怕得手脚都是硬的。等飞机在天上飞了一会儿，见人家漂亮的空姐在机舱里走来走去，一点儿都不害怕，她心里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她说她不外出是不外出，一外出就走到了中国的国边上，就看到了大海。大海真叫大呀，真叫远哪，水连着天，天连着水，任你怎么望都望不到边。她说她在海上看到了轮船，没想到轮船那么大，那么高，恐怕有六七层楼房那么大，那么高，等于把楼房搬到了轮船上，搬到了海面上，呜地一声，“楼房”就开走了。她不仅看到了海面上的东西，还参观了海洋馆，在海洋馆里看到了丰富多彩的海底世界。她看见一条大鱼，露出尖牙，瞪着大眼珠子，摆着尾巴向她游来，好像要吃她的样子。她吓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退得几乎碰到了后面的人，人家才提醒她，说大鱼有厚厚的玻璃限制着，不可能游出来，她才放心了。

何新成说：妈妈，我也想看大海，我也想看轮船和海洋馆。

王国慧说：等你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你看世界的机会多得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说不定还能到外国看看呢！王国慧装了一肚子见闻回来，她并不是什么都讲，而是有讲有不讲。比如她还到歌舞厅里跳了一次舞，她就没有对丈夫和儿子讲。王国慧本来不会跳舞，可参观团的人都去歌舞厅，她也必须跟着集体一块儿活动。歌舞厅里彩球灯光在旋转，音箱里的音乐在播放，五光十色，声波激荡，是另一番热闹景象。看着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踩着音乐的节奏在进退，在摇摆，在旋转，王国慧心里也有些痒痒。是的，她一点儿都不掌握跳舞的技术，谈不上技痒，的确是心痒。但手脚不跟劲，光有心痒是不行的，她只能坐在旁边看着别人跳。与她一起来的参观团的成员有女也有男，那些女的和男的很快主动结成了对子，都下到舞池里跳上了，只把她一个人剩在了一边。这让王国慧觉得有些孤单，也有些自卑，连个舞都不会跳，看来自己还是有些土啊，跟真正的城里人相比还是有差距啊！金主任鼓励她，让她大胆一些，只管跳嘛！她说她不会跳，真的不会跳。金主任说：跳舞有什么会不会的，不跳不会，一跳就会了。凡事都有第一次，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不难了，就简单了。金主任本来正跟同来的当参观团团长的副矿长一起跳，她把副矿长让了出来，让副矿长带王国慧跳一下嘛！于是，副矿长向王国慧伸手发出了邀请。王国慧怎么办？她听人说过，当有男士请你跳舞时，最好不要拒绝，拒绝是失礼的。王国慧站起来了，说：我真的不会跳，踩了您的脚怎么办？副矿长说：没关系的，你踩了我的脚，我会觉得很幸福。副矿长对王国慧笑了一下。那么王国慧只好把自己的手交给副矿长，自己的右手和副矿长的左手握到了一起。在王国慧的想象里，作为矿上的一位副矿长，手应该比较大，比较硬，恐怕比何怀礼的手还要大，还要硬。可是，当她和副矿长的手一接触，觉出副矿长的手小是不小，但一点都不硬，反而有些柔，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王国慧私下里听人说过，这位副矿长跟严美云也有关系，两个人在办公室里都敢亲热。所以一路走来，王国慧对副矿长一直心存戒备，保持着适当距离。可现在副矿长要带她跳舞了，她只能跟副矿长面对面站在一起。她不知道是谁发明了跳舞这样的事，可以使男男女女堂皇地消除距离，站到一起。倘是在野地里，要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么靠近地站在一起，不把人的嘴笑歪才怪。王国慧心理上大概还是有障碍，和副矿长一搭手，她的手就抖起来，抖得像蚂蚱在无声地打膀子一样。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手在抖，她不想抖，但她的意志管不住她身上和手上发抖的神经，心要跳，血要流，神经的琴弦要抖，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她的抖定是传达到了副矿长的手上，副矿长对她说：你放松一点儿，不必太紧张。跳舞不是用脚跳的，也不是用眼睛跳的，是用耳朵跳的。你耳朵里听着音乐，只要踩住音乐的节奏就行了。一开始步子要小一些，原地踏步也可以。对，对，就这样，我看你挺有悟性的，一教就会了。不要低头，抬起头来看着我，要大大方方的。王国慧抬起头来只看了副矿长一眼，就赶快躲开了。副矿长的眼睛离她的眼睛这么近，而且，副矿长的眼睛又是这么亮，这么热，烤得她的脑门忽地出了一层汗。接着，她的手心里好像也出汗了。我的娘哎，跳舞可不是闹着玩的，原来比在磨道里推磨还累人啊！一曲终了，王国慧心说：算了，不跳了，不跳了，知道跳舞咋回事儿就行了。可是，下一次舞曲响起时，副矿长再次向她伸出了手。王国慧又一次走进舞池时，就不那么紧张了，手也不发抖了。但她的眼睛还是不敢与副矿长的眼睛对视，只能往别处看一看。她看到金主任和一个高个子的陌生年轻人在跳，他们不停地旋转，互相配合得很好，几乎带有表演性质。她看到居委会的支部书记和居委会的一个女孩子在跳，他们一边跳一边说话，因歌舞厅里舞曲放得声音很大，她不可能听见他们说的是什么。她还看到，有的跳舞的男女互相贴得很近，不光把肚子贴到了一起，连脸也贴到了一起。还有的不是贴的问题，而是互相紧紧搂抱着，站在原地磨蹭，差不多成了连体人。王国慧认为有的跳法不太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总是不太雅观。然而，她觉出副矿长抚在她后背的手用力搂了一下，似乎跟她也要贴近些。不行，这可不行，她可没经历过这个，王国慧顿时警惕起来，没让副矿长贴到她的胸。副矿长笑了一下，对王国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