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了羊，落了一地杨树叶子，生着一些野菜，一副破败的样子。王国慧在公公婆婆家看到了李喜莲的两个孩子，这样的孩子被称为留守儿童。两个孩子的脸蛋儿都被冻坏了，腮帮子上结着又红又紫的肿块。两个孩子眼里都空得很，像是有些呆，甚是可怜。
老四的情况怎么样呢？老四已经走了，最终还是死在酒上。听说老四因酒精中毒，瘦得成了人干，一阵风似乎就能把他刮走。他瘦得走不成路，手扶着墙才能走几步。只要能走几步，他还要去小卖部里买酒喝。酒和活，他选择酒。酒和死，他还是选择酒。他说，要是不让他喝酒，还不如让他死。当他知道自己得了胃癌，坚决不去医院动手术，也不喝药，还是要求喝酒。四老婆坚持不喂他喝酒，临死时他连眼都没闭上。王国慧想起那年他往矿上转时，老四一口一个三嫂叫着，对他有些不舍的样子，她的鼻子禁不住有些发酸。
把娘接到矿上，王国慧带娘到公园里看风景，到动物园里看动物，到电影院里看电影，还到戏园子里看大戏，变着法儿让娘高兴。娘到哪里都高兴，娘一再说，她养这个三闺女真是养值了。王国慧问娘还想看什么，娘先说啥都看见了，不用看啥了。停了一会儿，娘才说：也不知道煤是怎样挖出来的？王国慧一听就明白了，娘是想看看煤矿工人挖煤的过程。娘的这个要求使王国慧有些为难，她知道，矿上有规定，一般不许女的下井，更不许上岁数的煤矿以外的妇女下井。到了煤矿好几年，作为金泉矿的一名职工，王国慧只下过一次井。那次下井，还是矿工会为了对矿工家属进行教育，才分批组织她们下井体验的。有的矿工的老婆对丈夫不是很好，在家里不但不能很好地为矿工服务，还动不动跟矿工吵闹，直接影响了矿工的情绪和人身安全。在阶级斗争天天讲的年代，对人们进行的多是阶级教育，如今阶级教育不时兴了，矿上对矿工家属进行的是艰苦劳动的教育。按窑哥们儿风趣的说法，那次下井，可把有的娘们儿累尿了，也吓尿了。井下黑咕隆咚，见不到阳光不说，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不说，还泥里水里，爬高下低，一跐一滑，一步一喘，每走一段都很艰难。特别是到了采煤工作面，煤尘飞得打脸，张开鼻子张不开嘴，一张嘴就是一嘴煤面子。有的地方窄而又窄，低而又低，窄的地方扁着身子才能过去，低的地方是四肢着地爬着才能过去。更骇人的是，这儿咔吧，那儿呼啦，好像随时都会天塌地陷，置人于死地。有的家属吓得浑身打战，推着拉着都不敢往前走了，也有的家属吓得当场就哭起来。那次下井，王国慧对自己的评价是表现不错。她虽然也有些提心吊胆，紧张得全身的汗毛都支奓起来，但她都没有说出来，表现出了足够的勇敢和坚强。她有一个信念，自己的丈夫何怀礼天天下井，都下了十多年井了，连一次重伤都没受过。她们偶尔下一次井，一路有安全检查员保护着，能出什么事呢！正是因为她表现得比较好，在下井之后的座谈会上，主持座谈会的人还让她发言谈了感受。她说她以前只知道煤好烧，但不知道煤在地底下埋得这么深，不知道把煤挖出来不容易，不了解当煤矿工人的艰辛。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通过这次下井参观体验，她算是知道了挖煤的人有多难，有多苦。座谈会上，她还说了一句生动的话，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她说：我们给矿工当家属，在家里最好当顺毛驴，不要动不动就尥蹶子！随后，矿广播站在报道座谈会的消息时，提到了王国慧的表态性发言。报道里虽然没出现“顺毛驴”和“尥蹶子”那样的字眼，而是换了别的字眼，但意思差不多。王国慧虽然不能带娘下井，还是领着娘到井口看了看。娘看见了，高高的井架子下面吊着一只大铁笼子，矿工走进铁笼子里，关上铁门，呼地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停一会儿，另一只铁笼子从下面提上来，铁门打开，一群矿工从里面走了出来。矿工走进铁笼子时，脸都是白的，从铁笼子里走出来时，脸都变成了黑的。仅从白脸变成黑脸这一点，娘就看出了干挖煤这个营生不容易。娘对比的是在染坊里染布，把白布染成黑布就不容易。布在染缸里又是泡，又是蒸，又是煮，白色才变成了黑色。想必煤矿工人在煤窑里煎过熬过，白人儿才变成黑人儿。娘说，看看煤矿工人从白脸变成黑脸，烧起煤来就爱惜了。
娘在三闺女王国慧家里并住不长，只住了十来天，她就要走。娘住不住的原因，一是在矿上没人说话；二是没事干，闲得慌。楼下的小花园里是坐着一些老头儿老太太，但她跟谁都搭不上话。她在家里干活干惯了，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摸摸那儿；一会儿去东地看看庄稼，一会儿去西地看看菜园，总能找到活儿干。可在王国慧家，她什么活儿都找不到。鞋底子不用纳了，鞋帮子不用上了，大人孩子都是买鞋穿，鞋还好好的，底子没薄，帮子也没破，就扔掉了。衣服不用缝了，不用补了，一家人的衣服都是买着穿。那帮闺女洗洗衣服总该可以吧，可闺女家已经买了洗衣机，什么衣服都放进洗衣机里洗，连袜子、手绢都往洗衣机里扔，家里还有什么可洗的呢？娘说：国慧，你给我找点活儿干干吧！王国慧答应了给娘找活儿干，可她也想不起给勤劳成习惯的娘找什么活儿，让娘在家里看电视吧。电视里热闹的节目是有的，换一个台，又换一个台，都很热闹。娘不喜欢热闹，嫌太闹得慌，她还是要求回家。没办法，王国慧只好把娘送回老家去了。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何怀礼去调度室值班，王国慧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正看到一个悬念的紧要处，听见电话铃响了一下。她以为是电视剧里的电话铃在响，又一听是家里放在卧室床头柜上的电话在响，她赶紧跑进卧室拿起电话一听，电话是何新成的班主任邹老师打来的。一听见邹老师的声音，王国慧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比电视剧里的悬念提得都高。她知道，在一般情况下，邹老师不会往她家里打电话，一旦打来电话，必是何新成在学校里出了什么状况。她没有急着问邹老师，等着邹老师跟她说。邹老师说：我给您打电话没什么大事儿，其实这个电话打不打都可以。我想了想，为了何新成的学习，还是和您通个气吧。
邹老师，您说吧，我听着呢！王国慧的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她从邹老师的口气里听出来，何新成这次不是身体上出了问题，是学习上出了问题。
怎么说呢，据班里同学们反映和我自己的观察，何新成同学最近在情感上出现了一些波动。
情感？
是的，情感。邹老师在电话里笑了一下说：这是很正常的。在初中二年级这个阶段，同学们正处在少年向青年转变的过渡期，身体的发育和情感的发育都是正常现象，是自然规律，一点儿都不奇怪。不过话说回来，情感这个东西是很厉害的，必须及时加以引导和调控，使其保持在理性、有序和可控状态。情感一旦失控，把情感发育变成了情感发烧，那就不好了，就会影响学习。
何新成现在的情况是……
我刚才说了，何新成情感上只是出现了一些波动，一些起伏，情况不是很严重，远没有到波浪翻滚的程度。
对他的学习造成影响了吗？
一个人的情感跟一个人的注意力和学习成绩肯定是联系在一起的，我注意到了，何新成同学最近在上课时精力不够集中，你看着他是在听课，眼睛也看着黑板，但他的目光是散的，走神儿不知走到哪里去了。他的作业也不如以前做得认真，不该错的题他却做错了，学习成绩出现了下滑的趋势。
这个臭孩子，真不让我省心，真是气死我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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