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精神出了毛病

老师接着说：我希望同学们吸取周丽娟同学的教训，把你们的全部体力、智力、毅力都用在学习上。包括你们的情感，也要用在学习上。情感是用来热爱的，在现阶段，你们不能热爱别的，只能热爱学习。当然了，周丽娟同学是个不错的同学，将来很有希望读大学，从我个人来讲，我舍不得让她转走。可为了她的学业，她的前途，我又不得不支持她父母的做法，也不得不让周丽娟同学走。从另一个意义上说，我们应该感谢周丽娟同学，她的转学，会让有的同学平静下来，重整旗鼓，投入学习。

何新成不能平静，他的情感波涛翻滚，不断冲击心的堤岸。他如坠深渊，老也不能触底，不能反弹。他咬牙坚持着，才听完了邹老师讲的课。至于邹老师讲的是什么，他好像一句都没听见，一句都没记住。一下课，他就到宿舍的床上躺下了，用被子蒙住了头。周丽娟转走了，他看不见周丽娟了，他怎么办？他目光的方向在哪里？情感的方向在哪里？心的方向在哪里？人生的方向在哪里？被窝里漆黑一团，他觉得天旋地转，有些晕眩。看不见周丽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于是他想到了死，想到了自杀。自杀有哪些方式呢？何新成所知道的自杀方式无非是上吊和喝农药。在农村老家的时候，何新成见过一个邻家的婶子喝农药自杀。婶子的两个孩子还很小，婶子喝下农药就后悔了，嚷嚷着不想死了，让家里人赶快把她送到医院里去吧！结果刚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喝农药自杀的联想，让何新成流下了眼泪。何新成的眼泪不是热的，是凉的。当他觉得眼角那里有些凉，从眼角一直凉到鬓角的头发根里，意识到自己流泪了。眼泪为谁所流呢？当然是为周丽娟所流，也是为自己所流，想流就让它尽情地流吧！流过眼泪，何新成就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得一点儿都不踏实，一会儿往上浮，一会儿往下落；一会儿像是变成一只鸟，一会儿像是变成一块云。就这样，他在床上蒙头盖脑地睡了一天，没有去教室上课，连饭都没吃。

其间，邹老师派班里的同学去喊过他，他没有吭声。邹老师只好亲自到男生宿舍里去看他，问他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跟他的家长说一声，让家长带他去医院看看。

在何新成的心目中，他的家长就是妈妈，妈妈几乎成了家长的代名词。反正当老师提到家长时，他想到的都是妈妈，很少想到爸爸。何新成可不愿意让妈妈在这个时候到学校看他，可不愿意让妈妈知道他在学校里发生的事，要是让妈妈知道了，妈妈又要跟他谈话，又要千方百计整治他。他说没事儿，他心里只是有些乱，睡一觉就好了。跟邹老师说话时，他仍然用被子蒙着头，盖着脸，没让邹老师看见他的泪脸和泪眼。

这时邹老师又跟他说了两句话，他有些不爱听，也有些不是很理解。邹老师说：一个人应该做到知耻而后勇。我相信你经过反思，一定会振作起来，迎头赶上。何新成不爱听的是那个耻字，不能理解的也是那个耻字。怎么，他和周丽娟只是互相爱恋，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难道有什么可耻吗？有什么丢人吗？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可耻，一点儿都不觉得丢人。

尽管何新成不愿承认自己做下了什么让人感到羞耻的事，但睡过一天又一夜之后，他的勇气确实提起来了。不错，周丽娟转走了，他失恋了。他没有因失恋而消沉，而颓废，而自暴自弃。如邹老师所说，他振作起来了。他的振作有些发狠，有些跟自己过不去，甚至有一些自虐的性质。课间休息时，如果教室里只剩下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何新成。他在学习。去厕所不过一小会儿工夫，他还要带上自己的英语课本，一边解手一边念念有词地背单词。晚上熄灯铃响过了，宿舍里不许开灯，教室里也不许开灯。他点上一根蜡烛，还在教室里做数学题。

邹老师开始表扬何新成了，并号召全班同学向何新成学习。邹老师说，何新成这样的学习精神，学习态度，何愁考不上重点高中，何愁考不上名牌大学！

王国慧通过电话与邹老师沟通时，得知周丽娟转到别的学校去了。这个消息让王国慧很是高兴。她倒是想把何新成转到别的学校去呢，她哪里有那个本事呢！还是郝青神通广大，说把周丽娟转走，很快就如愿了。这样王国慧等于借了郝青的力，她就不必为把何新成和周丽娟分开的事儿发愁了。王国慧还听邹老师说，何新成已经回到了正确的轨道，现在的表现相当不错。照这样刻苦努力下去，要不了多久，何新成的学习就会冲到前面去，有可能比原来的学习成绩还要好。王国慧说但愿如此。

何新成周末回到家，王国慧在悄悄观察何新成的变化。何新成不再戴上耳机听音乐，一进家就关起门来投入学习。晚饭做好了，王国慧喊何新成吃饭，她喊了一次又一次，何新成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作业，迟迟不愿出来。王国慧再喊，何新成让他们先吃，他一会儿再吃。直到饭放得都有些凉了，何新成才出来匆匆把饭吃完，马上又回屋开始学习。晚上，何新成学到很晚，王国慧睡了一觉醒来，见何新成的门缝里透出的还有灯光，何新成还没睡。她没有推开何新成屋的门，只是把门轻轻敲了敲说：新成，别熬得太晚了，睡吧！

你不要管我！何新成说。

还是要把身体放在第一位。

我死不了！

王国慧觉出来了，何新成是在拼命，也是在赌气。他跟谁拼命呢？只能是自己跟自己拼命。他跟谁赌气呢？除了跟她这个当妈妈的赌气，跟老师赌气，也是跟自己赌气。王国慧看出来了，儿子明显瘦了，瘦得颧骨有些高，腮帮子有些吸，瘦得胡子也比以前长，比以前黑。同时，儿子的性格似乎也更加内向，更加古怪，更加不可捉摸。当妈妈的心疼了，回到卧室再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一声接一声叹气。当妈妈的就是这样，孩子冷了是愁，热了是愁；饿了是愁，撑了是愁；在家里是愁，出外是愁；小了是愁，大了是愁；不好是愁，太好了也是愁。愁愁愁，除了愁，还是愁。打孩子一出生，愁就跟着来了。孩子的名字各有不同，其实他们共同的名字都叫愁啊。啥是生孩子，原来是生了个愁疙瘩啊！

丈夫何怀礼被王国慧的翻身和叹气弄醒了，他说：你不好好睡觉，老唉声叹气的干什么！新成谈了个女朋友，你急着给人家拆散，一天拆不散，你就愁得脑子里长刺，肚子里长草。现在把人家拆散了，新成的学习刚上一点儿心，你还是不安稳，还是不出好气，不放好屁，你说你贱不贱哪！

我就是贱，行了吧！合着儿子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合着你没受过生孩子的苦，合着你的心跟儿子的心一点儿都不相连，是不是？你哪里知道，新成知道专心学习了，我当然高兴。可儿子这么拼，我又怕他把身体拼出毛病来。万一儿子的身体出点什么毛病，我们还有什么指望呢！王国慧说着，鼻子一酸，一抽，竟抽泣起来。

何怀礼对王国慧一点儿都不同情，他说：你就作吧王国慧，我看你天生就是一个作女人。儿子本来没什么毛病，也会让你作出毛病来。

倘若何怀礼劝王国慧别哭了，王国慧可能还要再哭一会儿。听何怀礼把她说成是一个作女人，王国慧就哭不下去了。她听不得何怀礼这样评价她，反对何怀礼这样为她命名，不能容忍何怀礼这样作践她。在他们老家，如果说哪个女人是个作女人，是指那个女人不正干，不正经，成天没事找事，无事生非，是作精，作怪，作乱，作祟，无异于败家子、丧门星。没想到，何怀礼竟把她与作女人相提并论，这简直是对她最大的轻视，最大的诬蔑。她恨得牙根